對戀愛麻木的人

十、

—悲劇女。—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門課程是全系每一位學生必修,叫「服務教育」。說是「課程」,但內容主要是依照學校的安排,在相關單位從事志工性質的勞動工作,用以獲得學分。服務的單位是可以選擇的,大都是與學校有合作關係的民間機構。

葉玉橙與閨蜜─范婷、李瑤,當時剛進入大學一年級不久,選擇的是在社區的一間中型醫院服務,服務的單位是該間醫院的精神科部門,主要內容大多從事一些文書、宣導工作,以及有時候醫院會舉辦醫學觀念的講座,她們就充當籌備的工作人員。

當時在葉玉橙等人的小組,除了她們三人之外,還有一位同班同學,女學生─「邱莉婷」。剛認識此人的時候,邱莉婷表現得十分開朗、親切,很快地就與葉玉橙三人打成一片。當時只讓人覺得「這個女生人還不錯」。

不過,這只是一開始……

稍微深聊之後,邱莉婷便開始表明自己有憂鬱症,經常與三人傾吐心事,一開始三人也都可以諒解,直到有一次,一門通識課程的分組報告,邱莉婷與葉玉橙二人被分到同一組,工作的分量卻全部都丟到葉玉橙身上。每一次開會討論,邱莉婷都沒有完成自己被分配的部分。一質問,邱莉婷就會搬出憂鬱症,開始哭訴,彷彿質問她的葉玉橙才是壞人。到最後,葉玉橙總只好自己包辦了所有的工作。

一次、兩次、三次,有了多次的前例之後,葉玉橙三人對於邱莉婷皆有了警戒。包括這一次……

在一棟外觀純白無瑕的高聳建築,四周是由柏油路、綠地、柏油路,整齊規劃而成的行車路線,路面上劃滿了整齊的指標標示,附近是偌大空間的停車格,格子由白色筆規劃而成,停車格上各自停放了各式車輛,小客車、廂型車,五顏六色,間隔遠近不一。

天空是一片蔚藍,清晰可見顯眼的幾團白雲,十分怡人。

這一間醫院,在今日即將舉辦一場小型講座,主題正是有關憂鬱症患者的生活分享,主講人是一名正在治療中、但是進展狀況十分良好的女性患者,社會人士。主辦這一場講座的,則是該名患者的主治醫生,一名男性。而同時,他正好也是邱莉婷的主治醫師。

在醫院建築的內部,一間寬敞的衛教室空間,比白色地板高了一階的咖啡色系講臺,聳立著一座木質講桌。講桌上,放置著一只銀色、也是被支架所立著的麥克風。一旁,大型的屏幕上正以投影、呈現著簡報畫面,畫面上的文字,上排字體較大,顯示著「辜小香」三個字,顯然是等一下即將演講的人的名字。下排的字體較小,顯示的是這一次的主題,有關憂鬱症心路歷程的分享。

「辜小姐,本身也是醫療背景出身。」講桌旁、麥克風前,男性主治醫生一身白袍,頂著十分短的黑色頭髮,身形高挑,站立著,口吻熟練地介紹著等一會的主講者的背景。「過去也曾經擔任過社區醫院的實習醫生,醫學院畢業之後,曾經從事……」

在講臺上熟練地說著介紹詞的同時,在站立著的男性主治醫生的一旁,一名目測年約二十多歲的半長黑髮女性,身穿黑色的正式套裝,正襟危坐在一張鐵製椅子上等待著,表情十分緊張,儼然正是等一會要主講的人。

講臺之下,則是設置了滿滿的白色長桌,每一張長桌皆配有兩張鐵製椅子。前排的大部分座位上坐滿了人,男男女女。最前排的幾張座位,幾名男女還穿了白色的長袍,顯然也是這一間醫院的實習醫生。中間左右的排數,男女則是皆穿了普通的便服,應是一般民眾。

在聽眾群的最後一排,則是坐立了葉玉橙、范婷、李瑤、邱莉婷四人,也就是工作人員。四人皆穿著簡單的便服,便服的外頭還皆套著醫院發給志工的「制服」─粉紅色背心,上頭繡著醫院的名字與「志工」二字。

整個衛教室十分寬敞,日光燈的照明清晰明亮,眾人皆十分專注地在聆聽講臺上,男性主治醫生的解說。

「今天,辜小姐將以同樣是醫學背景的身分,來為我們講述,她是如何面對自己的病情的……」講臺旁,男性主治醫生仍是臺風十分穩健地說著介紹詞,「下面我們有請辜小姐。」

主治醫生語畢之後,等待在一旁的女性主講者,從鐵製椅子上站起身子,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腦中的演講詞與心情,快步行走至講臺的正中央、投影畫面的正前方。

講臺的正中央也設立了一張木質講桌,講桌上同樣設置了支架立起的麥克風。

女性主講者站立在麥克風後側,臺下響起一片掌聲歡迎。

「各位,初次見面……」女性主講者微笑地開始演講—

突然,一陣極為尖銳、刺耳、大聲的「嗡—」聲,響起在女性主講者的耳朵,響徹了這整間衛教室的寬敞空間。

這是一道令人生理上十分不舒服的雜音,臺下的聽眾紛紛因著這噪音而摀起耳朵、面露痛苦。

講臺上的女性主講者,兩眼一茫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似乎因著方才的噪音,呼吸開始變得異常急促。「呼……呼……呼……」

一會,噪音解除了。

「不好意思,請重來一遍。」附近的男性主治醫生表示。

「呼……呼……呼……」女性主講者的呼吸越加急促,臉色開始發青。

「辜小姐?」似乎意識到主講人的情況不太對,男性主治醫生表情變得嚴肅、慎重,上前關心。

女性主講者的呼吸不斷急促。下一秒—

「碰」一聲巨響,人跌落在講臺上,昏了過去。

一見狀,主治醫生趕緊緊張地一個箭步,上前察看、診斷,臺下最前排座位的幾名實習醫生男女,也紛紛起身、立即上前幫忙。

演講突然中斷了。

「準備擔架!」主治醫生指示。

「是!」幾名實習醫生答,匆匆的腳步跑出了衛教室。

「辜小姐,沒事的。」主治醫生在倒在地上的女性主講者身旁蹲下,熟練地伸手按住她的脖子,察探頸動脈。主講者雙眼緊閉、已失去意識。

「是腦貧血嗎?」附近的一名女性實習,問起。

「我想是反射性昏迷。」一邊回,主治醫生將患者身子轉到正面,兩手扶著患者的頸部,開始試著呼叫,探測患者的反應,「辜小姐!辜小姐!」

「快聯繫處置室!」一邊指示實習,主治醫生繼續嘗試呼叫患者的意識,「辜小姐!辜小姐—」

稍晚時間,在醫院的長型走廊。

兩名穿著紫色制服、綁著黑髮的護士,正一左一右,推著一張病床,腳步匆匆,病床的滾輪響徹,病床上,躺著方才那一位正昏迷的女性演講者,此刻的面部戴著氧氣罩,嬌小的身體裹著米色的薄棉被,神智恍惚。

方才的男性主治醫生,也腳步匆匆地跟在旁邊,一邊安撫著患者。

「辜小姐,沒事的,我們做個檢查。」主治醫生看護著患者,表示。

在三人與病床剛被推離現場,只見,走廊後側的安全門,突然開啟,踏出了一雙纖細的步伐—

是邱莉婷。

她仍穿著象徵志工的粉紅色背心,黑色的蓬鬆秀髮,關注著正焦頭爛額忙著搶救患者的三名醫護人員,與那一張被推著的病床,快步離去的背影,一開始一臉疑惑。

一會,邱莉婷瞇起了雙眼,嘴角突然揚起了弧度……

當天稍晚,在經過一些檢查單位的程序之後,患者被安排在醫院的某一間病房,暫時住下觀察。

幾天之後。

某一日的深夜,該名男性主治醫生人正在自己的家中。主治醫生─「宋李仁」,剛從廚房行走至自家的客廳。

宋醫生的客廳裝潢與擺設十分有書香味,空間寬敞,漂亮的黃色日光燈,簡單的雙人沙發,前方立著一塊方形小桌子,沙發的後方是高聳的書架,架上一層一層地擺滿了仔細分類好的各式書籍。再一旁是餐桌、兩張木質椅子,再過去則是通往廚房的走廊。

宋李仁醫生一身居家打扮,簡單的灰色T-Shirt,與深咖啡色長褲、球鞋,在沙發上坐下,從褲子的口袋取出一支智慧型手機,觀看起螢幕—

方才有人傳來一封簡訊,簡訊的內容上寫著:

「我是實習醫生小劉。

深夜打擾,非常抱歉。

辜小香小姐在暈厥之前的監視器影像已經發到老師的電腦上了。」

宋李仁醫生一看,表情十分慎重。二話不說,立即前往自己的臥房,取出筆記型電腦,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開機,觀看起電子郵件所收到的影片。

只見,在筆記型電腦螢幕所呈現的畫面中,是那一天座談會的景象—

畫面中,布滿了一張張規則排列的白色長桌與鐵製椅子,前排一帶坐滿了穿著便服的普通民眾,最前端的一排則是坐了一列穿著白袍的實習醫生男女,最後面的一排,則是坐了志工學生─邱莉婷、葉玉橙、范婷、李瑤,四人,皆穿著粉紅色的制服背心。

邱莉婷的座位較為靠門口,正後方剛好立著一塊支架撐起的長方形合狀物體,是麥克風的擴音裝置。

而講臺上的正中央,呈現著大畫面的簡報內容,簡報前,講臺的麥克風後方,黑色正式套裝的半長黑髮年輕女性,主講人—辜小香,緊張地站立好,正準備開始發言。

只見……坐立在最後面、最不顯眼的一排的志工女生─邱莉婷,突然微微起身、將身子傾向前,取了更前面一張長桌上擺放著的備用麥克風。坐回位子之後,一臉悠哉,側過身,將手中的麥克風,近距離對準了正後方立著的長方形擴音裝置—

下一秒,「嗡—」地一陣長鳴,眾人紛紛因噪音而摀起耳朵。講臺上的人兩眼一茫,不一會,人摔倒在地上。

影片觀看到這裡,再重複播放一次,宋李仁醫生意識到事態嚴重。趕緊再拿起手機觀看,撥打了實習醫生的電話號碼,將手機貼在耳朵。

一會,通話接通了。

「喂。」電話的那一頭,傳來男性實習醫生的聲音。

「我是宋李仁。影片我看了。」宋李仁醫生說。

「這明顯是帶有惡意的行為。我沒法知情不報。」實習醫生的聲音也十分謹慎地表示,「這也是憂鬱症會有的症狀嗎?」

「怎麼可能。」宋李仁醫生目光嚴肅地持續注視著筆記型電腦的畫面,語重心長地回。

再隔了兩天之後。

在醫院的一間小型會客室,宋李仁醫生找來了當天同樣在現場的另外三名學生志工—葉玉橙、范婷,與李瑤,還有她們的級任導師,一名中年婦女,進行私下談話。考量到此事事關敏感,唯獨沒有找邱莉婷本人來。

會客室的空間不大,白色的日光燈之下,只有一張簡單的白色長桌,長桌的內側有一張滾輪、扶手一體成形的小沙發椅,是宋李仁醫生正坐立著的位置。長桌的外側,四張鐵製椅子上,則是另外四名訪客。

葉玉橙、范婷、李瑤三人,仍舊是穿著粉紅色的志工背心。級任導師則是一身陳舊的灰色套裝,斑白較無梳理的馬尾,有一些駝背,目測年紀大約五十來歲。

桌面上擺放著一部正開機狀態的筆記型電腦,螢幕面向級任導師等四人,播放了一次講座當天的監視器影片,一會,影片播放結束。

在聆聽完主治醫生的告知之後,四人也面色嚴肅,意識到事態十分嚴重。

「我明白了,醫生。」級任導師表示,「我會好好跟她說說的。」

「造成對辜小姐的傷害,我代表我的學生,對辜小姐深感抱歉。」級任導師坐立在座位上,彎腰鞠躬,表示。

第二天中午。

肇始者—邱莉婷,被叫到了級任導師的辦公室,進行關切。

葉玉橙、范婷、李瑤,正躲在辦公室的大門外側,三人在走廊上,三人皆是便裝,隔著一扇門,聆聽著辦公室內,兩人的對話。

這一塊區域的走廊格局,則是以隔間區隔出了好幾間辦公室,兩兩相對,每一間都是該大學的教授或是導師專用。平常門皆是關著的。葉玉橙等三人,則是在其中一扇,也就是級任導師的辦公室外側聆聽。

室內,辦公桌、辦公椅,玲瑯滿目的書架,架上都是厚厚的原文書籍,辦公桌上則是一部桌上型液晶電腦、鍵盤、滑鼠,與滿滿的研究文件。

級任導師正坐立在位子上,仍是陳舊的套裝,邱莉婷一身便服,站立在導師的面前。

面對著級任導師的質問,邱莉婷突然面露委屈,開始兩手揉眼,大哭了起來。

「因為人家、人家最近憂鬱症又發作了啊,早就記不得那天發生什麼事了!」邱莉婷一邊哇哇啜泣,聲音十分高亢,一邊解釋,「我這陣子每天都睡不好、食不下嚥,好幾次都有了輕生的念頭,我都很怕會把我的負面情緒帶給妳們,所以我才都沒說的。」

「對不起,就因為我有憂鬱症,帶給大家麻煩。我真的好糟糕,我知道。」邱莉婷的啜泣聲音高亢到,即使不刻意偷聽,在外頭的走廊也十分嘹喨。

級任導師見狀,皺起了眉頭。

她這樣一說,似乎再責怪她,反而變成級任導師才是壞人似的。

叮咚!

上課的鈴聲響起。

「算了,妳先回去上課好了。」注意到下一堂課程的時間,級任導師只好無奈地表示。

邱莉婷面露委屈地止住了啜泣,點了點頭,再鞠了一個躬之後,轉過身、轉開大門門把,行走出了教師辦公室,關上了門。

剛從教師辦公室行走而出的邱莉婷,正好與站立在外頭的葉玉橙、范婷、李瑤等三人,視線對上。

只見,幾秒鐘之前還哭得十分悽慘的邱莉婷,突然瞇起雙眼、嘴角上揚,故意露出了一個冷笑,與三人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態度充滿了挑釁。

葉玉橙與身旁的范婷、李瑤,三人見狀,一時之間愣住了。

下一秒,三人互相妳看看我、我看看妳。

「她是故意的吧?」范婷首先直言。

「肯定是。」李瑤接話,心中湧起一陣怒火。

「嗯。」葉玉橙再注視起邱莉婷離去時候的方向,百感交集。

當晚回去之後,據說,邱莉婷在個人的網路部落格上,用十分隱喻的方式打字出了今日受到的委屈,並再一次地強調她痛苦到想要輕生,但還是努力保持樂觀,要帶給大家「正能量」。那一篇文章的底下開始紛紛冒出許多帳號留下安慰的語句,並嚴厲斥責旁人根本不懂憂鬱症患者的心情,這樣責怪患者,實在太可惡等言論。

不過從這一次之後,大學一年級的服務教育學分修習結束之後,往後其他課程的分組報告,即使邱莉婷再自告奮勇,葉玉橙等三人也再不敢找她一組了。

這一則故事說到這裡—

現在的時間點,深沉的夜晚,五光十射的市區高樓霓虹燈。

堤防旁,葉玉橙仍坐立在那兒,與一旁的姜善為促膝長談。

「後來,她與其他同學,似乎也發生了好幾次惡意行為的狀況。」葉玉橙表示,「每一次,被發現、被斥責,就會跑到網路上哭訴,找許多人護航、撻伐。漸漸地,大家開始避之唯恐不及,大家都害怕被扣上了『不諒解』的名義。」

「主治醫生也說,應該是她的性格本來就具有強烈的攻擊性,跟憂鬱症無干。」葉玉橙說,「醫生也開始安排她去別的私人診所,說不能接受會害別的病患的人。」

「『憂鬱症』這三個字,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她的武器?是不是只要一搬出這三個字,躲在這三個字的背後,旁人就活該受到傷害?」葉玉橙疑惑,深思。

姜善為面露微笑,表示理解。但是沒有正面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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