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戀愛麻木的人

六、

—無感之男。—



深夜的街道,附近的民用住宅皆已熄燈,只有商家的店面還是燈火通明。泡沫紅茶店的黃色燈光仍從室內透出室外,還清晰可見門口擺放著一塊腳架撐著白板的立牌,立牌上還寫著「今日特餐」的項目。

店門口的對側,樹蔭區域之下的停車格,停放著一排密密麻麻的摩托車。

夜晚越黑越深,更顯得商家的燈火格外引人注目。

也許是時間已晚,現下附近已沒有人煙。女子─葉玉橙,綁著黑色馬尾,一身時髦的紅衣,搭配牛仔短褲,修飾出白皙、修長的大腿線條。她兩手交叉置於胸口,手肘掛著女用手提包,身姿嬌小,正站立在泡沫紅茶店的門口外頭等待。

等待店內的男人結完帳單。

「他說他叫姜善為……」葉玉橙一邊在室外等待,一邊口中碎唸,反覆思考著方才在店內的對話。「姜……」葉玉橙思考得十分認真。

不一會,一名男人─姜善為,黑色短髮,一身米色帽T,搭配牛仔長褲,身形高大,從燈火通明的泡沫紅茶店店內行走而出。

「走吧。」結清了帳單,走出了門口,姜善為隨即說。

姜善為快步地前行,葉玉橙趕緊小碎步地追趕上去。

「要怎麼稱呼你啊?」葉玉橙一邊跟在後頭行走,一邊問,「小為?善為?」

姜善為轉頭,還來不及回答—

「啊!」一道十分宏亮的男性叫聲,從二人身後的遠處傳來。

二人紛紛轉身一看。

「找到你了!」只見,在昏暗街道的遠處,一名身形十分壯碩的男人,從巷口跳出,這一名男人目測中年,身高估計比姜善為還高了一個頭,體格也是他的兩倍,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汗衫,搭配寬鬆長褲。光頭,留著稀疏的鬍子,左右臂都是刺青,目露兇光,「還跑!」壯漢站立在遠處,一見到二人,立即大吼。

下一秒,壯漢拼命地奔跑,追了上來。

「不好!」姜善為見狀,神色一慌,顯然壯漢在追趕的目標是他。

「跑起來!」語畢,姜善為一拉起葉玉橙纖細的左手,二話不說,就快步往前,語壯漢相反的方向,拼命地奔跑了起來。

「等、等一下!」葉玉橙被拉著跟在後頭一起奔跑,卻還一臉茫然,「什、什麼?」

「還跑!」壯漢兇狠又宏亮的叫吼,人緊追在後。

姜善為拉著葉玉橙狂奔,轉過了一個巷口,穿越了一家家鐵捲門已拉下的商店,葉玉橙還完全不了解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跑?

「喂!等一下,你為什麼被追啊?」一邊因著奔跑而上氣不接下氣,葉玉橙一邊急著詢問。

「因為這個。」姜善為一邊拉著女方奔跑,與壯漢似乎稍微拉開一點距離之後,降為快步行走,一邊從帽T的口袋,取出一張照片,表示。

「這是有關這個地區的重要情報。」姜善為說,「我把它偷走了。」

「啊?」葉玉橙更加茫然了,「怎麼回事啊?」

「現在情況很不妙。」姜善為放大音量、斬釘截鐵。

在行經下一個巷口,葉玉橙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用力地甩開了姜善為的手。

「真是莫名其妙!」葉玉橙不禁直言。

姜善為見狀,並沒有回應,只是頓了一下,又再度拉起女方的左手。

「快走。」語畢,女方又被匆匆忙忙地拉著奔跑,哭笑不得,二人繞過了前方的一個巷口拐彎處。

拐彎處是一棟巨大的建築,也是拉下著鐵捲門,而人躲在建築的後方,姜善為這時候試著隔著牆壁、探頭,目光閃爍,窺視壯漢目前的位置所在。

「不行……我跑不動了。」只見始終一頭霧水的葉玉橙,喘著大氣,抱怨。

「他來了、他來了。」姜善為語畢,又躲回牆壁的後方,隱藏著自己。

「真是的,你到底是什麼人啊?」葉玉橙在一旁,一邊彎腰、捧腹,喘著,一邊持續追問。

姜善為歪了歪頭,看向正喘著大氣的葉玉橙。

「什麼人都不是。」他說。

「罪犯?」葉玉橙猜測。

「你說一點什麼吧—」葉玉橙激動的話語尚未說完,姜善為又側頭察探了一眼,似乎意識到什麼,突然一手抓住葉玉橙的左肩,一手摀住她的嘴巴,令她無發出聲。

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葉玉橙瞪大了雙眼,正十分驚嚇。

「安靜點。」姜善為刻意壓低音量,使用氣音說話。

「住手、快住手!」葉玉橙開始掙扎,用力地撥開了姜善為抓住自己左肩的手。

「被發現了。」姜善為又轉向窺探外側,目光閃爍,氣音表示。

「欸?」葉玉橙愣了一下,「是因為我嗎?」

「總之我們快走。」姜善為說完,又一把拉起葉玉橙的左手,往外奔跑。女方又不知所措地被拉著走。

二人一跑出巷口,剛好就撞見追趕而來的光頭壯漢。

壯漢擋在二人面前,停住了腳步,一臉兇神惡煞。

「喂。」壯漢的聲音宏亮,十分有壓迫感,恐怖的視線緊盯著男方,「還跑?」

終於被逮到,停住了腳步的二人,男方與女方的手還牽繫在一起。

只見,壯漢巨大又厚實、壯碩的胸膛,充滿挑釁似地行走向姜善為。

姜善為低下頭,顯得十分心虛。

壯漢的兇狠更加逼近,一抬起粗壯的拳頭,姜善為的雙眼一閉,下一秒—

壯漢突然抱住的姜善為的身子。

「別再跑了,我好累喔。」壯漢緊緊抱著姜善為,聲量宏亮、粗糙,口吻卻投以撒嬌。

「欸?」一旁的葉玉橙見狀,又更加一頭霧水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歪歪頭,不禁脫口而出。

姜善為本人此刻的表情只見到一臉無奈。

「他是我舅舅。」他這才淡淡地表示。

「欸?」葉玉橙更加感到莫名其妙了。

只見,原本在撒嬌著的壯漢,抱了好一會,終於鬆開了手,正準備要說話─

突然姜善為使勁一推,壯漢一時之間被嚇得措手不及。下一秒,姜善為又迅速拉起葉玉橙的左手,轉身、女方一愣,二人朝向後方再度奔跑而去。

壯漢也站立在原地楞了幾秒,才意識過來對方又跑掉了,趕緊又拼命地追了上去。

「別跑!」壯漢一邊追逐在後,一邊叫吼。

只見,一男拉著一女的手,穿越了馬路、橫越了街道,光頭壯漢始終緊追在後。

馬路上,路旁的整齊劃方的停車格還停放著轎車,深夜時分,路上只有偶爾來往的行車。

夜色之中燈火通明的市街,一男一女牽繫著手,大跨著步伐、奔跑的身姿,燦爛在人行步道上。不知在何時,二人的臉上開始紛紛掛上一種香汗淋漓的笑容—

過了好一段時間,不知已奔跑了多久,似乎漸漸已看不到光頭壯漢的身影。

姜善為拉著葉玉橙的手,跑來了一座公園的噴水池旁,二人先後跨上臺階。姜善為正持續窺探後方的人有沒有追來,一個不注意,肩膀碰撞了身旁的葉玉橙一下,「呀啊—」葉玉橙一個驚慌尖叫,下一秒,跌進了寬敞的池水之中,頭髮、衣物,全身溼透,十分狼狽。

「噗哧—」姜善為轉過頭,見狀,不禁爆笑出口,「哈哈哈哈哈—」

葉玉橙一身狼狽,坐立在池水中,雙手撐地,見到對方正笑著自己,噘起了不甘願的櫻桃小嘴。

「哈哈哈哈—」只見,姜善為仍爆笑不已,並同時收出了右手臂,示意要拉起對方,「妳沒事吧?來。」

葉玉橙不疾不徐地微微笑,也伸出了纖細的右手臂,兩人的手一握,葉玉橙突然一使勁,姜善為嚇了一跳,一個措手不及,整個人也被拉到跌入了池水,渾身濕透。

「哈哈哈,好痛—」姜善為跌坐在池水中,一手攪起水勢,潑向身旁的葉玉橙,「妳幹什麼啊?」

葉玉橙瞇了一下眼,本能地抬手、徒勞無功地擋水。

「真是的,討厭。」葉玉橙也一手攪了一點水,潑向對方。兩人互潑,打鬧了起來。

很奇妙地,此刻二人的臉上,皆笑得十分開心。

玩鬧了一陣子,兩人潑水的動作突然皆安分了下來。雙方的視線互相注視著彼此,氛圍突然陷入了一陣冗長的沉默—

回過神來,注視了男方好一會臉龐的葉玉橙,開始挪動身子,把臉湊向對方,下一秒—

櫻桃小口,吻了男方的左側臉頰一下。

把臉移開後,葉玉橙羞澀地不語,兩人再度陷入了一陣沉默。

「糟了。」一會,姜善為率先開口,「桃花期來了。」

兩人原本並肩在池水中席地而坐,葉玉橙再沉默了一會,突然又挪動身子,整個人跨坐到姜善為的身子面前,彎著腰,俯視,纖細好身材線條一覽無遺,白皙無瑕的臉部與對方近在咫尺。

「這是戀愛遊戲,對吧?」葉玉橙凝視著對方膚質不錯、仍殘留些微鬍渣的臉龐,凝視著對方的一雙瞳孔,笑說。

伸出纖細的右手,微微撥開男方短髮的瀏海,將身子再度湊向前—

只見,夜景之下,在偌大環狀的噴水池中的二人,男方撐手坐立,女方正面面對著男方、跨坐其身,在男方的額頭,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稍晚,在一間量販型服務店。

店內的展示檯陳列著琳瑯滿目的鞋子、包包,有幾區的牆壁上用鐵鉤懸掛著大件外套、牛仔褲等。寬敞的商場中央設置著一排排的展示架,架子上掛滿了各式各式漂亮的服飾。

「這一件呢?」姜善為從其中一尊掛滿了衣服的展示架,取了一件白色,笑問。

姜善為此刻只身穿一件乾淨的白色汗衫,搭配仍殘留一點溼氣的牛仔長褲,脖子上還掛著一條藍色毛巾,米色帽T已然換下。

葉玉橙面露難色,搖了搖頭。

葉玉橙此刻仍是一身紅衣,原先綁著馬尾,現已把飄逸的長髮放下、垂過兩肩,頭上還掛著剛剛在擦拭的大塊粉色毛巾。

「那,這一件呢?」姜善為又取了一件袖口、衣襬超短的女裝小可愛,問。

「才不要,這都遮不住肚臍。」葉玉橙更加為難,抱怨。

「我想看妳穿。」姜善為一手拿著女裝小可愛展示,笑說。

「大笨蛋。」葉玉橙輕捶了他的胸膛一下。

夜色已進入了深夜兩點左右的階段。

在一處毫無人煙的堤防,堤防的對側聳立著信義區商圈的高聳建築,夜晚才營運的商家、大廈,仍透出璀璨的黃暈燈光。

和煦的涼風繚繞在偌大的空間。

一男一女興奮地小跳步、跨越上堤防。

「哈哈—」葉玉橙高舉雙手、走動,歡欣雀躍,享受著涼風吹拂上臉龐,「風吹得好舒服。」

葉玉橙此刻的打扮,內裡仍是那一件紅衣,紅衣已乾得差不多,外搭則多了一件咖啡色背心。

姜善為則是換上了一件乾淨的全新條紋運動衫,搭配深藍色的寬鬆長褲。

眼前五光十色的夜生活景色,一排排高低不一的聳立建築物,琳瑯滿目的霓虹燈,其中的正中央,最顯眼、最高聳的一尊,正是臺北市的著名地標─「臺北一零一」。

在此時此刻二人站立的堤防位置,十分清晰可見臺北一零一的宏偉與漂亮。

葉玉橙享受著吹風,姜善為則是站立在附近不遠處、瞎晃。

「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葉玉橙又再問了一次。

「只是個普通人。」姜善為撇頭,笑答。

「不許說謊。」葉玉橙噘了一下嘴。

「妳覺得我是罪犯嗎?」姜善為笑了笑,反問。

「沒有……」葉玉橙仰頭,稍稍沉思了一下,「我覺得你很特別。」

「你說剛剛的那個人是你舅舅……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又問。

這一下換成姜善為沉思了一會。

「好吧。」姜善為說。

「我其實是逃出來的。」姜善為解釋,「從要去相親的路途上。」

「相親?」葉玉橙瞪大了一雙烏溜大眼,十分震驚。

「我的父母一直希望早一點抱孫子,所以請我的舅舅安排了一位女生的相親。可是我不喜歡這種事情,所以就在途中逃出來了。」姜善為輕描淡寫地解釋。

「原來如此……」葉玉橙這才恍然大悟。

和煦的風勢持續徐徐地吹著二人的肌膚。

「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安靜了一陣子,葉玉橙偷瞄了身旁的男性一眼,再度發問。

「嗯?」姜善為疑惑。

「你不想要結婚嗎?」葉玉橙問。

「也不是。」姜善為微微地低頭,一手托起下巴,很認真地開始思考,「我其實滿嚮往婚姻的。以前……不,即使是現在,也是如此。」

「所以你不是不婚主義囉?」葉玉橙又問。

「完全不是。」姜善為斬釘截鐵。

「我只是覺得……為什麼人會需要談戀愛呢?」姜善為拋出了一道很特別的疑問。

「這……你倒是問倒我了。」被這麼一問,葉玉橙野手托起下巴,跟著思考了起來。

「在社會上,單身,會被視為很奇怪的事情。特別是年紀越大越是如此。人們把每一個人歸類為『人生勝利組』與『失敗組』,彷彿有女朋友、有老婆、小孩,有結婚生子,就是人生勝利。」姜善為的口吻十分認真,「但如果一個人活得比較開心,真的還需要有另外一個人陪伴嗎?」

「人需要有伴侶是為什麼呢?」姜善為說,「只是因為心靈空虛,需要有一個人來填補嗎?還是只是生物的賀爾蒙?」

「為了……傳宗接代?」葉玉橙胡亂猜測。

「妳是第二個這麼說的女生。」姜善為笑說,「我以為女生通常比較注重感情面,不過以前也有一個女生這麼告訴我,說她認為談戀愛、結婚就是為了繁衍。」

「許多人說這是生物的本能,沒有繁衍的行為就沒有妳我的存在。是沒錯。但……人生如果只為了繁衍而活,不是更空虛了嗎?」姜善為表示。

「如果,找到一個你愛她,她也真心愛你的異性,是不是就可以不空虛了呢?」葉玉橙試著詢問。

「人是會變的。」姜善為說,「人是隨著環境在改變的動物。謊言、劈腿、雙重標準,情緒化的應對,勾心鬥角。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很幸福,隨著人性的黑暗面,最後決裂,再找下一個人,重複這個過程。」

「這才是成人世界的戀愛本質。當人在到了懂得比較誰有錢、誰比較漂亮、帥氣的年紀的時候,就不再會有純粹的『喜歡』,而會多了商業性質的物質考量。為了這考量,人可以輕易背叛他人。」姜善為說,「不過我倒也不是對人性失望。只是覺得,『伴侶』應該是要找一位真正可以信任的人,畢竟是要陪伴你下半生。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存在,自己生活還比找一顆不定時炸彈來得好,那還需要有人陪伴嗎?」

「只是因為『大家都覺得該交女朋友、該成家立業』,所以你就得這麼做嗎?」姜善為抬起頭,兩臂大張、伸展了一下胳膊,十分愜意,仰望起稀疏繁星的深黑夜空,「到底這是他們的人生,還是你的人生呢?」

這一席話語,令葉玉橙沉默了一會。

「其實,我也有同感。」她突然這麼說。

這一句令姜善為頗為訝異。

「妳不想結婚嗎?」他疑惑地問。

葉玉橙搖了搖頭。

「我只是覺得……疑惑,覺得,這真的是我要的嗎?」她開始若有所思,試圖把此刻的思緒化為有系統性的言語,表達出來。

「人為什麼需要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呢?」葉玉橙又說,「人,真的需要有另外一個人才可以活嗎?」

「如果只是為了年老的時候,有人陪伴、有人照應,這我也覺得不需要。如果我的年紀已經大到需要有人照顧的話,差不多也活夠了、可以死去了吧。」她表示。

姜善為沉思了一下。

「他對妳不好嗎?」片刻之後,他問。

葉玉橙又搖頭。

「不,他很好喔。」她露出一個十分璀璨的微笑,「是一個十分內向的人,但很為人著想。」

「跟你一樣,我們也是相親認識的。」她又補上了刻意的這一句,「被家人逼著的相親。」

「相親?」姜善為顯得十分訝異,「妳還沒有到需要相親的年紀吧?」

「過獎了。」葉玉橙顯然講到未婚夫,口吻、情緒是開心的,「你還想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她問,口吻飽含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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