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戀愛麻木的人



五、

—雙標女。—



位在臺北市信義區商圈,街道上車水馬龍的嘈雜聲,四周的商業辦公大樓林立遍布,在一排排高低不一的大廈之間,有著更顯眼的一尊長柱狀、特別高聳的建築,「臺北一零一」,此地的標誌性建築。

在眾多林立大廈的其中一棟,同樣高聳、淺灰色外觀的建築,某一層樓,迴廊拐彎處的某一個開放式辦公空間,空間內,忙碌的聲音,伴隨著一堆走上走下、西裝筆挺,或是一身正式套裝的男女,而此起彼落。室內的電話聲音不時響起,有人接聽。

這是一間外商公司。

在其中一個辦公座位上,桌上型電腦前,姜善為正一身襯衫領帶、搭配西裝褲打扮,熟練地敲打著桌面上的黑色鍵盤,整理著這個月的銷售報表。

忙碌到一半,一個高大的身影靠近,伸手、拍了姜善為的左肩一下。轉頭一看,是平時總會閒聊上幾句的一位男性同事。

「最近還好嗎?」男性同事問,相貌看上去也相當年輕,也是一身西裝領帶。

「還行吧。」姜善為看了他一眼,就再轉頭觀看電腦螢幕、敲打著鍵盤,一邊回。

對方言下之意,所指的是姜善為剛與前任女朋友分手一事。

「結果小晴說離職就離職了。」男性同事感嘆。

「是啊。」姜善為淡淡地回。

「欸,要不要去參加聯誼?轉換一下心情。」男性同事用手肘推了推姜善為,打趣地問。

「聯誼?」停住了敲打鍵盤的手勢,姜善為轉過頭、反露出疑惑,「別了吧。我不習慣那樣的場合。」

「你這就不對了。」男性同事說,「要治療失戀最好的方法,就是趕快再開始一段新戀情。你總不能永遠活在過去不愉快的回憶吧。」

「這……」姜善為的表情有一點為難。

「走啦、走啦,我跟小李、小陳都已經跟對方約好了。對方有四個女生,我們目前只有三個男生,還缺一個人。你就當作是來湊人數,參加一下。」男性同事一邊說,又再用手肘推了一下姜善為。

「嗯……」姜善為坐立在位子上,若有所思。

在一間日式居酒屋。

四周布滿了木質色系的雅緻擺設,地板是漂亮的和式咖啡色澤,方形整齊的隙縫搭配出美麗的格子狀線條。牆壁則是均勻的乳白色,掛了一張張象徵店內故事的藝術照片,與幾幅大型、棕色畫框鑲著的水彩繪畫。居酒屋內以圍牆區隔出數個半開放式包廂,許多客人、男男女女,正紛紛坐立在各自的包廂地板上,木質桌面上各自擺滿了小菜與啤酒杯,談笑風聲,歡聲四起。

穿著黃色制服、腰間圍著深藍色圍裙的女性店員,紮著整齊的馬尾,左右手各端著一杯盛滿了的寬口杯,杯中皆是啤酒,小心翼翼地,在各個包廂中來回走動。

其中一個半開放式包廂,只見,一名身穿上班族正式套裝的女性,樣貌年輕,正席地而坐在位子上,一手舉著啤酒,咕嚕、咕嚕,寬口杯中的啤酒,從全滿降到了六分左右,杯緣還黏著白色的泡沫。她杯子一離開口邊、痛快地「哈」了一口氣,才將寬口杯放回桌上。

「久等了。」附近女性服務生的聲音傳來。

「啊,來了、來了!」再傳來的是幾名男性興奮叫喊的聲音,似乎是上了一道菜。

「啊?原來你是在外商公司工作嗎?」原先在喝啤酒的這一名女性,擱下了酒杯之後,注視起座位對面的人,開口詢問。

「是的。」姜善為正一身白色的襯衫、搭配著紅色領帶,也席地而坐,面露微笑,很有禮貌地回。

木質長桌上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盤子,裝著殘留不一的菜色,每一人的面前都放置著殘量不一的寬口杯。

木質長桌的周圍,共坐立了八個人,左半側清一色是男性,穿白襯衫打領帶,領帶的顏色每人不一。右半側清一色是女性,兩名穿著正式的深色套裝,兩名穿著時髦的粉色系便服。現場的四男四女年齡相仿,正在談話,氣氛十分熱絡。

坐立在姜善為正對面、原先在發問的那一位套裝女性,名叫「宋小萌」,在臺北市信義區的某一家小型公司擔任總機。

「我喜歡成熟的男生。」在熱鬧的此起彼落談話聲中,宋小萌突然提起。

「像我的前任男朋友,當我感冒的時候,他能帶我去醫院、照顧我,我肚子餓的時候,不管他工作多累,都能二話不說地帶我去吃飯。」宋小萌口條流利、侃侃而談,「他能給我十足的安全感,有上進心、會養家,答應我的事情會說到做到。會包容我的壞脾氣與無理取鬧。而不是跟有些長不大的男生,像幼稚的小孩那樣,他們的愛情,不是『早點睡』就是『多喝水』。」

姜善為聽在耳裡,皺了一下眉頭,還是保持微笑,沒有多加回話。

「那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啊?」隔壁座位的一名男同事,倒是很直白地發問。

「因為我們平常走在路上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瞄別的女生。」宋小萌情緒一轉,抱怨了起來。

「可是……妳當時不是也跟另外一個男生有一點曖昧嗎?」另一位粉衣女性友人,怯生生地投出了疑問。

「那不一樣。」宋小萌表示,「女生還年輕,要找的是下半輩子可以共同生活的人,女生嫁進男生家之後,就要孤身一人適應男生家的一切。當然要多挑多選,萬一選錯人怎麼辦?」

姜善為聽在耳裡,再皺了一下眉頭,但仍然沒有多加回話。

「話說,你不覺得這個社會還是脫離不了父權思想,對女性還是充滿歧視嗎?」話鋒一轉,宋小萌又突然這麼說。

「像我們公司,都什麼年代了,到現在居然還存在著同工不同酬的情況。」宋小萌忿忿不平地表示,「像我們總機的月薪才三萬多,工廠的工人卻硬是比我們多了一百五,憑什麼?還有,高階主管,撇除老闆的派系之外,男性占了四分之三的比例,女性卻僅有四分之一。在男女平等的這個年代,女人早就工作能力勝過男人,新時代女性越來越多,卻仍然有這麼誇張的性別歧視,不是很離譜嗎?」

「臺灣的女人真的不簡單。」宋小萌越說越起勁,聲音越發高亢起來,「英國的女人只要喝茶,杜拜的女人只要花錢,日本的女人只要帶孩子,德國的女人只要工作。臺灣的女人呢?要教育子女、工作、創業、洗衣、燒飯、煮菜,打掃、家務三餐、陪男人上床,要對外和諧社會關係,對內和諧家庭關係。」

「不能太胖、不能太瘦,不能長斑、不能長痘,不能拜金、不能貪玩。要生孩子、要漂亮,要懂事、要掙錢,要身材好、要會煮飯。要懂得體諒、要做家務,要不黏人、要溫柔賢慧。要教育小孩、要勤儉持家。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宋小萌開始連珠炮一般地吐出話語,言詞犀利,「而男人只要會掙錢就跩得不得了。下輩子一定要當男人,當女人實在太辛苦了。」

「容我插個話……」附近一位西裝男性同事,怯生生地小舉了手,表示。

「可是……妳結婚生子了嗎?」他試探性地問。

「沒有又怎麼樣?」宋小萌理直氣壯,「現在的女人這麼能幹,幹嘛還需要男人?要找當然要找一個滿意的、會真心對妳好的,不然幹嘛要嫁?難道嫁給一個月薪三萬的男人嗎?這樣的人能養家糊口?」

「那……也就是說妳有心目中理想男人的月收入標準囉?」西裝男性同事又問。

「至少月薪要七萬以上,這是門檻。」宋小萌斬釘截鐵,「連七萬都沒有,能見人嗎?女生也是父母從小寶貝、呵護養大的,嫁到男人家,男人如果沒有肩膀,還像是男人嗎?」

聆聽至此,現場其餘的每一人頓時沉默不已。

姜善為雖然坐立在女方的正對面,始終保持微笑,但笑容已越來越僵硬。

「啊!」原先提問的那一名男性同事,轉而問向姜善為與另外兩名男性同伴,「大家……好像都沒有七萬吧?」

「啊……」另外兩名男性同伴,先是錯愕了一下,先後尷尬地笑笑、搔搔頭,「嗯……」其中一人答。

「應該,沒有。」另外一人也尷尬地回。

提問的男性同事又轉頭,看了姜善為一眼,兩人的視線對上,姜善為只是面露微笑,也淡淡地搖了搖頭。

姜善為此刻觀察到,陪伴著宋小萌同行的三位女性友人,似乎也因著宋小萌的話語,開始顯得有一點尷尬。

「啊……」提問的男性同事眼見現下氣氛不太對了,趕緊又轉移話題,開始打圓場,「小茜,妳這件衣服還滿好看的,是在哪裡買的啊?」他連忙對著一名斜對面坐立著的粉衣女性說。

「啊,這件嗎?」那一名叫「小茜」的粉衣女性一聽,隨即開心地回答,「很顯瘦對不對?我是在網路購物上買的!」

「改天也幫我挑一件吧!我平常都不太懂得怎麼挑男裝呢。」提問的男性同事又說。

「當然好啊!」粉衣女性雀躍地表示。

眾人終於又回到了熱絡聊天的氛圍。

居酒屋中,牆壁上掛著的時鐘,秒針、分針隨著時間的流逝進行規律的移動。轉眼之間,已經再過了一個小時。

「啊,都這個時間了啊?」一名西裝男同事,看了看手錶,說。

「差不多可以散場了,明天一早大家都還要上班吧。」他表示。

「嗯,我們下次再約。」其中一名粉衣女性回。

現場的四男三女開始紛紛從自己攜帶的公事包、手提包中取出錢包,由那一名說話的西裝男同事統一負責收錢,男同事的手上持著用黑色小板子夾著的白色紙張,是這一餐的帳單總金額。

「等一下。」宋小萌在一旁見狀,突然表示。

「你們該不會要讓女生付錢吧?」她投以一種質疑的口吻。

「不是……就大家各自付自己點的餐點。」負責統一收錢的西裝男同事,訝異了一下,回。

「不是吧?還要各付各的?這一點小錢都不願意出,算什麼男人啊?」宋小萌盛氣凌人地兩手交叉置於胸口、目光銳利。

「別這樣……」坐立在一旁的粉衣女性,見狀,面露難色,試著開口勸說宋小萌,「我們本來就打算各付各的……」

「不是,這是原則問題。」宋小萌斬釘截鐵,「哪有人找女孩子出來吃飯,還讓女生付錢的?」

這一席話,讓現場的四男三女都開始面露尷尬。

彷彿有某一條線在腦海中清脆起斷裂的聲音,從剛剛開始大部分保持沉默的姜善為,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我說……」姜善為注視著對面坐立著的宋小萌,口吻嚴肅地表示,「這好像不太對吧?」

眾人紛紛關注起正在嚴厲說話的姜善為,三名男同事似乎已猜到他準備說什麼,其中一人原想開口制止,但被姜善為一個手勢示意,擋了下來。

「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說要兩性平等,不覺得現在很矛盾嗎?」姜善為說話的聲調開始宏亮、大聲。

這也令宋小萌有一點突來的錯愕,整個人愣住。

「妳說男人要成熟,卻可以理直氣壯地要別人包容妳的幼稚。妳說男人要專一,卻可以運許自己『多挑多選』。妳說女人很辛苦,要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是沒錯,這不否認,很辛苦。可是妳自己既沒結婚又沒生子,這些到底跟妳有什麼干係?」姜善為開始毫不留情、用詞句句犀利,「還有,『要懂事、要體諒、要溫柔賢淑』,妳不覺得這一些詞彙很多都重複了嗎?這分明是灌水乍看琳琅滿目吧。」

「說到底現在男人也有很多家庭主夫,這一些事情很多男人也開始在做。教育小孩也不是只有女性在教育,男性也要教育。」姜善為的攻勢凌厲,「妳說要男人薪水七萬以上,卻允許自己薪水三萬。本來,我也不是說不能體諒女性的辛苦之處,但是男性的弱勢之處,妳有看見嗎?」

「妳說同工不同酬,可是我記得妳們公司的工廠工人,從事的是高危險性工作吧?找到願意做的人都難了,薪資多領一點不是應該的嗎?妳拿總機的薪水來比,說不公平?總機固然有辛苦之處,可是工人是無時無刻冒著生命危險的。這樣比較是合理的嗎?說到底既然妳這麼羨慕的話,為什麼不去做跟他們一樣的高危險性工作?不是妳自己選擇的嗎?是既想要舒舒服服地坐辦公室吹冷氣、又想要跟汗流浹背的人同等薪資?」姜善為持續口齒伶俐,「妳說要兩性平等,說女人的工作能力早已不輸男人。是,也不否認有許多女強人。我也完全支持兩性平等,但既要平等,現在又覺得男人要理應付錢,不覺得前後矛盾嗎?」

宋小萌被這樣一兇,似乎還頗為錯愕,一時之間瞪大氣急敗壞的雙眼,羞紅了臉。

「你、你,你這是大男人!自我中心,沙文主義!」宋小萌不甘示弱,脫口而出。

「說女性弱勢就是理所當然,說男性弱勢就是沙文主義?不覺得雙重標準得太離譜了嗎?」姜善為絲毫沒有減少攻擊力度的意思,「真正良好的伴侶關係是互相尊重、互相為彼此設想,是雙向的。不是一昧要求男人當狗,男性也是有基本尊嚴的。不,應該說只要身為『人』都是有尊嚴的。」

「像妳這樣自私自利的大小姐,就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找可以成為妳的寵物犬的男人吧!」語畢,姜善為從一旁的公事包中也取出錢包,挑揀出幾個銅板與一張鈔票,放置在木質長桌的桌面上。

「這是我點的餐的款項,金額剛剛好。」姜善為表示,一手撐地,從座位上準備起身,示意要離開,口吻十分無情,十分俐落,「我沒打算替她付款。」

宋小萌見狀,還一臉錯愕地坐立在原地。

現場其餘的三女三男,先是一陣沉默,一陣尷尬。

「呃……果然還是各付各的最好了,對吧?對吧?」其中一名粉衣女突然以幽默的口吻,試圖化解現場的尷尬。用手肘推了推隔壁座位的套裝女,示意。

「對啊對啊,我一開始也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套裝女也口吻熱絡地回,趕緊將自己的款項也放置在木質桌面上,讓負責收款的西裝男統一收齊。

「啊,對了!下個周末要不要再聚一聚?有一家海產店也很推薦。」西裝男突然表示,也試圖熱絡氛圍。

「要!」

「我要去!」

「我也是!」現場的另外三名女性,興奮的聲音此起彼落。

宋小萌則仍是坐立在位子上,瞪大了怒氣沖沖的雙眼,咬牙切齒。

時間再度回到了現在,夜晚鬧街中的泡沫紅茶店。

店內,一張桌子,葉玉橙與姜善為仍是互相坐立在倆對面。

「噗哧—」葉玉橙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那個女生也太誇張了吧。」

「沒有錯。」姜善為一手端起一個寬口杯,語畢,表情平淡地喝了一口。

「不過話說回來—」葉玉橙突然瞇起質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對面的他,問起,「你是不是又躲開了問題?」

「你還是沒有回答到你為什麼剛剛這麼匆忙。」葉玉橙又清楚地補充了一次。

姜善為只是平淡地一手再端著寬口杯在喝,眼角餘光瞄了對方一眼,十分心虛,又將最後一口啤酒一飲而盡,並將寬口杯放置回桌面,只見,杯底只剩下沉澱的白色泡沫。

「妳真的想知道?」姜善為突然露出十分認真的表情,盯著葉玉橙的視線。

「嗯。」葉玉橙明確地點了點頭,面對著對方的視線直視,不知為何,臉頰有一絲溫熱。

只見,姜善為的視線先是緊盯著葉玉橙好一會,又瞥了一眼泡沫紅茶店外的黑夜景色,目光開始閃爍。

「我們走吧。」語畢,姜善為突然一手拿起桌面上夾著白紙帳單的黑色小長方形板子,迅速地從座位起身。

「啊,我們各付各的。」葉玉橙還一臉莫名其妙,見狀,趕緊表示。

「我請妳。」姜善為又看了對方一眼,面露笑容,「因為妳是我女朋友啊。」

姜善為高大的身子、一身米色帽T,站立起身之後,拿著帳單,行走向櫃檯。

葉玉橙還一臉茫然,全然不明白狀況。

「啊—,多謝款待。」葉玉橙身形嬌小、一身時髦紅衣搭配牛仔短褲,也趕緊從座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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