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戀愛麻木的人

三、

—吹噓之男。—



在泡沫紅茶店,葉玉橙與姜善為玩起了撲克牌。

「K一對。」葉玉橙一手持著一副牌,古靈精怪地轉了轉眼珠子,丟出了兩張牌組,一張黑桃K與一張紅心K,在桌面的牌堆上,表示。

「PASS。」姜善為手上也持著一副牌,看了一眼自己的牌組,回。

「原來妳還隨身攜帶撲克牌啊。」姜善為說。

「我跟小婷、小瑤平常在旅館的時候,偶爾會玩一下。」葉玉橙笑了笑。

「對了,妳剛剛說妳跟那個騎士團同學分手之後,遇到那一位叫什麼來著?」姜善為似乎還一知半解。

「喔?那個啊?」葉玉橙說,「是我的高中學長。我還就讀高中的時候曾經跟他告白過,還失敗了。後來我們都讀不同的學校,據說他考上了第一學府,我進入了普通的私立大學。只是在一次法文補習班課程結束的回途中,我們又巧遇了。」

「然後,他就約了妳吃飯?」姜善為又丟出一張牌在桌面上,繼續發問。

葉玉橙手持著牌組,點點頭。

數年前。

在一間裝潢雅致的補習班大廳,門口擺放著一張文宣立牌,立牌上呈現著一名金髮碧眼的法國女性,似乎是師資,並搭配著招收學生的宣傳標語。

幾名衣著亮麗的年輕女性,有說有笑地從大廳中走出,似乎是剛下課。

葉玉橙的身影,也拎著手提包,黑色的頭髮綁著馬尾,穿著一身淺藍色便裝,搭配白色的迷你裙,從補習班的教室走出,穿過大廳,也在下課的人潮之中。

「咦?」一道宏亮的男性叫喚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玉橙?」

這令葉玉橙不禁停住了腳步,轉身往後方看去—

一名穿著T-Shirt的高大男子,黑色短髮,單手拎著背包,流露出訝異的表情注視著她。

「真的是妳啊。」男子的聲音十分嘹亮。

「妳變化好大啊,我都差一點沒認出來是妳。」男子又說。

仔細一看,原來是高中時候的學長,曾經甩過葉玉橙的男人,名字叫「何憲文」。

「好久不見。」葉玉橙還拎著提包,有禮貌地說。

「妳還好嗎?」何憲文的口吻熱絡,露出了一張燦爛迷人的笑容,「一起喝杯茶吧?」他說。

稍晚,在距離補習班附近的一間簡餐店。

店內充滿了寧靜用餐的客人,與來回走動的制服女服務生。

其中一席座位,葉玉橙與何憲文正面對著面,在位子上,一邊用餐、一邊談話,桌上還擺著咖啡杯與簡餐、調味罐。

葉玉橙正端起自己的杯子,優雅地喝了起來。

「感覺妳真的變可愛了。」何憲文率直地說。

「什麼?」葉玉橙一時之間愣了一下。

「要是妳現在跟我告白,我是絕對不會拒絕的。」何憲文的口吻充滿興趣。

「抱歉。」何憲文又補上一句,「說了奇怪的話。」

會錯意的男人?

葉玉橙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一下也不知該怎麼回話。

「沒事的。」葉玉橙還是選擇慎重地回,「我現在絕對不會做那種事了。」

「也是啊。」何憲文搔了搔頭,尷尬地笑,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我在說什麼啊?」語畢,他也喝了一口。

氣氛稍微有一點微妙。

「妳在那之後過得如何了?」喝完一口之後,何憲文轉移了話題。

「在那之後,我就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現在在就讀資訊管理。」葉玉橙說。

「這樣啊。」何憲文回。

「我啊,當時太笨了。像你這樣的好學生都不屑搭理我。我之後就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葉玉橙說

「難道說……是因為被我甩了?」何憲文端起自己的下巴,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葉玉橙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回話。

「那個啊……」何憲文又緊接著說,「法文課,妳跟我是上同一個班級吧?」

「妳不懂的地方,我會教妳的。」何憲文說,口吻很豪邁。

「但是……我跟你是不同級別的,一起上課的話……」葉玉橙怯生生地說,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被打斷。

「沒關係。」何憲文斬釘截鐵,「我會配合妳的。」

我會配合妳的。

我會配合妳的。

這一句清楚地反覆響亮在腦海。

「真的嗎?」葉玉橙問。

「畢竟我高中畢業之後就進了第一學府。」何憲文似乎越說越開始興致高昂。

「好厲害。」葉玉橙說。

「沒什麼厲害的啦。」何憲文開始一手托腮,「現在的話……怎麼說呢,正在準備正式教師的考試,妳知道的,公職。」

公職。

公職。

公職。

這一句再度反覆迴盪在腦海。

葉玉橙在內心忍不住「嘖」了一聲,不過表情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啊……」葉玉橙也開始一手托腮,開始思考,「雖然聽起來好像有一點複雜,簡而言之,就是在備考對吧?」

「剛才在法文課上,你也是這麼說的吧?」葉玉橙問。

「啊?妳聽懂了我在課堂上說的法文了啊?」何憲文似乎訝異中又十分開心。

「你的法文,真的非—常好理解。」葉玉橙故意強調「非‧常」兩個字。

「因為都是臺式發音啊。」葉玉橙微笑。

何憲文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你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你是第一學府的學生對吧?」葉玉橙又問。

何憲文一聽,興致又高昂起來。

「妳聽到了啊?」何憲文笑說,「大家全都一副覺得我好厲害的樣子。」

「其實我在心想,早知道就不說了……」何憲文說得正興起,這一次突然被葉玉橙打斷話語。

「是的呢。」葉玉橙還是面露微笑,開始兩手托腮,目光流露憧憬,「我也覺得你好厲害。」

「就你那樣程度的法文水平,也敢說自己是就讀第一學府的,也真是超—有勇氣的啊。」葉玉橙又把「超」的音調刻意拉長,強調。

何憲文突然整張臉沉了下來,一時之間換成他不知道該回什麼。

「那,我得回去了。」葉玉橙語畢,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子,拎起原先放置在椅子邊緣的手提包,何憲文則是還愣在原位上。

「啊。」正要臨走之際,葉玉橙又貌似突然想到,「那個法文課怎麼辦?」

「你要配合我上同一個班嗎?憲文你學的是……A2基礎級課程吧?」葉玉橙問。

「嗯。」何憲文點點頭,面露疑惑。

「我比你高三個等級,我學的是C1流利級。」葉玉橙故意若無其事地說。

法文的等級區分,由淺至深為:A1入門→A2基礎→B1進階→B2高階→C1流利→C2精通。

何憲文愣了一下,有一點尷尬地支吾其詞。

「不……不用了。」何憲文的口吻有一些黯然。

「是嗎?」葉玉橙俏皮地笑了笑,又禮貌地點了點頭,一轉身笑容即消失,快步行走向門口,離開了簡餐店,只留下仍一臉尷尬的何憲文坐在現場的位子上,還在低頭、用手指暗自算著A2、B1、B2、C1的等級差距。

時間回到了現在,夜晚鬧街的泡沫紅茶店。

葉玉橙與姜善為仍在用餐座位上,面對著面,玩著撲克牌。

「我之前跟他告白的時候,他還偷偷地跟別人吹噓呢!」葉玉橙用力地將一張梅花三擲在桌面上,顯得十分生氣。

「吹噓什麼?」姜善為手持著牌組,仍是一派輕鬆,丟出了一張方塊四,提出疑問。

「吹噓什麼『居然跟要考第一學府的我告白,那個落魄的魯蛇學妹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說到情緒激動處,葉玉橙又抓了一把桌面盤子中的花生米,丟入口中,瞪大雙眼,咀嚼得咬牙切齒。

「真的假的?」姜善為似乎感到頗為有趣。

「我至今都沒有忘記,我絕對不會忘記的!」葉玉橙一手持撲克牌,另一手又一把接著一把地抓了花生米就往口中送,咀嚼,再端起杯子,配了一口啤酒,吞嚥。試圖平息怒火。

「那個傢伙這麼吹噓自己是名校的學生,可是有很受歡迎嗎?」姜善為倒是好奇了起來。

「不知道。」葉玉橙回得乾脆。

「不過他口才滿好的,大話也會說得口若懸河,應該還是有很多人喜歡這一套吧。」葉玉橙說,稍稍冷靜了下來。

「話說,他是不是只有那個可以炫耀啊?」姜善為又問。

「是的呢。」葉玉橙一邊整理著手持的牌組,一邊回話,「沒有風度。」

「差一點就被他纏上了。」葉玉橙一邊回想,一邊丟出了下一張牌。「好險、好險……」

記憶回到了更久之前。

大約是在葉玉橙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她剛與當時三年級的學長─何憲文告白,被拒絕不久,有一段時間她都會刻意避開對方,總覺得光是見面都很尷尬。

在某一所公立高中的校園,白天,下課時段,教室與教室之間的走廊上,許多穿著深藍色長袖制服的男、女學生,步調快速地行走著。人聲鼎沸。

葉玉橙當時也穿著深藍色的學校制服,還留著一頭俏麗的黑色短髮,搭配百褶長裙,穿梭在人群中,視線始終移不開某一個剛剛才注意到的方向。

是何憲文的面容,脖子正掛著全罩式耳機,人蹲在戶外一棵大樹之下的長椅上,面前站了兩名男同學,艷陽高照,三人正在有說有笑。

無意間,聊到一半,蹲在長椅上的何憲文,轉過頭,視線正好與葉玉橙對上。

葉玉橙的臉頰感到一陣溫熱,剛剛才告白失敗,她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對方,羞澀地迅速低下頭,轉過身快步面向牆壁的布告欄,移開視線。

她再微微地抬了一點頭,窺視著布告欄的透明玻璃,如鏡子一般,倒映出後方大樹之下,何憲文三人仍聊得開心的情景。

「玉橙?妳在那邊做什麼啊?」熟悉的聲音響徹在耳後。

「快過來!」是學長的聲音,葉玉橙一聽就認出了。

她只好微微地再轉過身,生澀地朝向對方三人面露微笑。雖然笑得肯定很不自然。

「我……剛剛在那邊找東西。」葉玉橙上前,笑了笑,找了一個牽強的藉口。

在當時正上映著一部科幻動作電影,是一位法國知名大導演的作品,劇情在描述女主角因被黑社會捉住,被強灌了最新科技的藥丸,腦力突然獲得大幅度地開發,而獲取超能力,智慧與體力也大幅上升,可以輕易融會貫通任何知識,反過來殲滅了黑社會組織的故事。

在當時,這一部科幻電影的文宣是:人類的大腦平常只開發了百分之十,而女主角正是達到了開發到百分之百的境界。

而這一項議題在年輕學子之間造成了話題,被廣泛討論著。

「你知道嗎?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在大樹之下的長椅,何憲文仍蹲在那兒,跟眼前的三人,兩位男同學,與葉玉橙,侃侃而談。

豔陽仍舊高照。

「這一部雖然是科幻電影,但是人的大腦平常是只發揮了百分之十。我們有百分之九十的大腦其實都沒在做事。腦子就是個小宇宙,當腦力運用得越完整,就能越了解宇宙的真相。很多人都不願意承認,其實都只是不思長進、不願意開發自己的大腦,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潛能。」何憲文越說興致越是高昂,「只有真正的聰明人才願意把自己的大腦潛能開發出更高的百分比。」

「哇,你懂好多喔!」男同學一號表示。

「怪不得你的成績總是保持前幾名。」男同學二號也答腔。

葉玉橙只是在一旁稍微愣了一下,保持微笑,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從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一只手機。

「那當然。」何憲文又說,「不是我自誇,我的知識量比起同年紀的其他人,層次可是高上一大截的。」

顯然何憲文已經完全樂在其中了。

「那個……」葉玉橙突然微微地小舉手,怯生生地插話。

「我在網路上搜尋了一下關於『大腦只開發百分之十』的說法……在百科上,在許多專業科學家的相關研究論文,已證實那個只是錯誤迷思了。」葉玉橙一邊說,將手機的畫面湊到何憲文的面前,讓對方觀看,「我想,那個只是電影為了製造效果的架空科學,並不是真正的科學……」葉玉橙又補充。

何憲文注視了一會手機螢幕,臉頓時沉了下來。

兩名男同學也突然沉默不語。

現場的氛圍,頃刻進入了一片鴉雀無聲的狀態……

現在的時間點。

夜市鬧街的泡沫紅茶店。

「所以我說……」一放下桌面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量的啤酒杯子,葉玉橙一身紅色便服,一口氣爆發地說,「什麼『人的大腦只發揮百分之十』、什麼『宇宙的真相』,根本就只是他在胡扯、亂編謠言嘛!」

「吹牛不打草稿。」葉玉橙抱怨。

桌面上堆滿了凌亂放置的撲克牌。

「哈哈。」姜善為笑,「所以其實那個說法的真相是怎樣啊?」

「就,根本沒有『人類大腦只發揮了百分之十』這種事情。一部電影造成有一些人喜歡以訛傳訛、自創科學理論。」葉玉橙說,「大腦其實每個部分都有各自司掌的機能。」

「結果,在那之後怎麼了?」姜善為又問。

「之後喔?就現場尷尬了好一陣子,上課的鐘聲又剛好響了,我們就散場各自回自己的教室了。」葉玉橙淡淡地表示,「不過在那之後,一直到畢業,我們就沒有再交集了。再碰到的時候,就已經是在法文補習班的事情。」

葉玉橙語畢,又突然朝向櫃檯的男性服務生招手。

「那個,請再給我一杯啤酒。」她高喊。

「呃……」姜善為見狀,趕緊又對櫃檯用力地揮了揮手,表示取消。

「妳要是醉倒在這裡,我可是很麻煩的。」姜善為苦笑。

「啊?也對……」葉玉橙想了想,又招手、高喊,「那請給我一杯烏龍茶好了。」

站在櫃檯的男服務生見狀,點頭,表示了解。開始作業。

葉玉橙點完飲料之後,開始動手收拾起桌面上的撲克牌堆。

「總之,就是一個只懂了一點皮毛,就會到處炫耀、傳遞錯誤觀念的傢伙。」葉玉橙淡淡地說,口吻已稍稍恢復了冷靜。

「對了。」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葉玉橙的表情像是念頭一轉。

「都是我在說我的事情,也說說你的事吧。」她說,將整理好的牌組擱置在一旁,兩手托腮,視線充滿好奇地朝向對方。

「我的事?」姜善為一時之間有一點莫名的羞澀。

「別跟我說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葉玉橙一談到戀愛話題,目光似乎特別銳利。

「有是有……」姜善為輕輕咳了兩聲,似乎是在整理思考。

「說真的,看你剛剛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到底是在躲什麼人?」葉玉橙又緊追不捨地問,不過表情並不強硬,反而是一種撒嬌式的逼迫,這反倒更讓人難以迴避,「別再說零零七了,我想要聽真話。」

「沒辦法了。」姜善為臉上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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