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二、

距離白骨案件被發現的數日之後，梅雨鋒面已然離開台灣，天候開始轉為反差極大的豔陽高照，近幾年幾乎都是類似的氣候，不是極端的大雨滂沱，就是極度的炎熱。

在一間市立圖書館，一排一排的聳立大型書架上，每個隔層都擺滿了書本，幾名學生與揹包客在嫻靜的圖書館內挑選著架上的書籍。我肩膀揹著包包、快步行走在其中一塊區域的走道，朝向我腦海中所設定的目標前行。

一名年紀大約中年左右的婦女映入眼簾，我找到了我的目標。這名婦女留著烏黑長髮，衣著樸素，正站立在其中一個大型書架前，整理著書籍。我注視著她，在她的身後附近停住了腳步。

她似乎意識到有人靠近，轉頭看了我，一臉狐疑，「啊？是在找什麼嗎？」婦人開口詢問。她的脖子上掛著用細繩連接的員工證件，可想而知是這間圖書館的館員。

「是柳小青小姐嗎？」我注視著對方，問。

「我是。」婦人回，臉上的狐疑更加深了。

「關於妳的前夫，溫水河，我有點事情想要問妳。」我說。

在圖書館外頭的公園，豔陽藍天之下，聳立著兩顆巨大、綠油油茂密的樹木，綠意盎然的草地，我與婦人─柳小青小姐，一邊交談，一邊緩步行走在人行步道上。

「阿河他是個直率正直的人。」柳小青小姐有感而發地說，「或許正是因此，他才不會瞻前顧後。會就那樣，不斷地向前衝。」

「我聽說妳們離婚是因為他出軌了。出軌的原因是什麼？」我問，雙手交叉在胸前，站立在附近。

柳小青小姐則是一邊聆聽，一邊在一張公園長椅上坐下。

「有一點我不明白。」我繼續說，「如果是直率正直的人，那他就不會出軌，而是真心愛上對方了，不是嗎？如果是那樣，他會在向前衝之後，在還沒有達到揭發學校工程弊案的問題，就先自殺了嗎？」我問。

柳小青小姐聽了，思考了一下，苦笑了一下。

「阿河他是個非常善良的人。當初也是我單方面無法接受而提出離婚，我們在談判時的過程算是和平理性的。發生了出軌事件，他可能也有罪惡感吧。」柳小青小姐說。

「他沒有留下遺書。也就是說案發當時完全是發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還在世時，有跟妳提到些什麼嗎？」我又問。

「什麼都沒有。」柳小青小姐搖頭，答。

「雖然我們有在保持聯絡，不過他也很少跟我提到工作上的事情，可能也是害怕我擔心吧。現在回想起來，全部都很像是阿河的作風啊。」柳小青小姐仍有感而發。

我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對方好一陣子，沒有再回話。

「打擾了。」我淡淡地回，便轉身快步離開現場。

稍晚時分，在市區的某一間行動式咖啡店餐車，附近設立了幾張露天式桌椅，我坐在其中一個用餐座位，桌面上擺著一杯插著吸管的氣泡飲料，捧著智慧型手機、一手滑螢幕，瀏覽著這幾天關於白骨案的相關後續報導。

我後方的用餐座位原本是空的，一名曼妙的身影突然入席、在位子上坐下，衣著相當清涼，並戴著一頂遮陽帽與太陽眼鏡。是一名女性。

「真巧啊。」該名女性在座椅上、背對著我，開口說。聲音十分耳熟，儼然是說給我聽的。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繼續注視著自己的手機螢幕、一邊滑著螢幕，一邊問。

「剛好在這附近，看到你在這裡，就過來打個招呼了。」那一名女性聲音的主人─孟欣小姐，戲謔口吻地笑說。

「你在調查最近的白骨案嗎？新聞報得很大呢。」孟欣小姐側頭，看了一眼我的智慧型手機螢幕上呈現的瀏覽內容，飽含興致地問。

「這個……跟你在調查的『那個人』有關嗎？」孟欣小姐又追問。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淡淡地回。

「別裝蒜了。」孟欣小姐又揚起嘴角，「你來到羽光生醫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是因為『某個人』會出現在唐獎的現場吧？看起來前兩年參展的時候，似乎都沒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過我想你也不會說吧。」

「妳不也一樣嗎？」我回，「妳之所以來到這間公司，又私下找我合作，也是有妳的目的吧。」

孟欣小姐於是更加深了戲謔的笑容。

「調查的結果有什麼收穫嗎？」孟欣小姐似乎也對於這個案件提起了興趣。

「有一點我很在意。」我說。

孟欣小姐聽了，一臉狐疑。

「我怎麼也捕捉不到，死去的溫水河的人物形象。」我解釋。

「溫水河的……人物形象？」孟欣小姐似乎更加深了狐疑的表情。

「警方發表說，他可能是在試圖揭發學校的工程弊案的前夕﹝或之前﹞，就被兇手以談判為名義約到了頂樓而遇害。也就是說，兇手極有可能是跟工程弊案有直接受惠的既得利益者。」我說，「但是，據一名學校中最資深的教職員表示，他當年在工作之餘，經常跟幾名學校的義工泡茶聊天。似乎跟其中一位女性義工有了曖昧關係。可是他本身是有家室的人。事件爆發之後，他離了婚，跟女性義工後來的發展似乎也不順遂，女性義工周圍的親朋好友都在怪他。」

「但是，跟與他共事的其他教職員那邊聽來的說法又是，溫水河他好像又是個認真體貼、又極富正義感的人。」我繼續解釋，「也就是說，大家說的都完全不一樣。」

「我就是在這個地方找到了違和感。我想找出……這個違和感的真面目。」我表示。

「也就是說，要嘛就是這個人同時擁有著許多面向，要嘛就是……有些人在說謊？」孟欣小姐猜測。

「一個人同時擁有落差這麼大的不同面向……這有可能嗎？」我一手托著下巴，深深地思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