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陳宇強先生怒火中燒,左手緊緊地揪住李浩然先生的襯衫領口,抬起右手、正準備一拳揮下去。
「住手!」季和予小姐開口制止。
「為什麼還要幫這個王八說話?他根本就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眼。」陳宇強先生問,口吻仍憤恨不平。
「我不是要幫他說話。只是你自己看看計時器現在剩下的時間,距離測驗結束只剩下二十分鐘了。你現在把時間用在起爭執,又會浪費掉不少時間。我們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有什麼恩怨,等測驗結束了再說。」季和予小姐說。
「好,但是別想我再跟這個傢伙合作。現在還有哪個傻子會相信他。」陳宇強先生鬆開了揪住對方領口的手,不甘地表示。
李浩然先生調整了一下被弄皺了的領口,擺出一種輕蔑的笑容,開始「咯咯咯」地捧腹大笑,宛如正嘲笑著陳宇強先生。這令陳宇強先生更是一股怒氣、無處宣洩。
我將這一個畫面看在眼裡、一邊將自己的桌椅搬回原來的位置。
因為無法預測找不找得到真正的題目,或者無法預測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找得到答案,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陷害他人、剔除掉競爭對手。當參賽者只剩下一個人,即便最後還是沒有找到答案,但錄取的可能性仍然是相對提高。這是最容易被聯想到的方法吧。
原本合作的幾個人,彼此之間已經強化了不信任感。現在人人自危,沒有人可以保證在場的人士不會有第二個「李浩然先生」。這種情況下即便只是獨善其身,別人也是會積極找你麻煩。
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嚴峻呢。
其他的考生也都將自己的桌椅搬回原來的位置、並且重新坐回椅子上,盯著桌面上各自的考卷。
季和予小姐持續盯著考卷好一會,突然開口了。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被耍了?」季和予小姐看了一輪四周的大家,問。
「什麼意思?」陳宇強先生還餘怒未消,回問。
「我是指錄取的人選有沒有可能一開始就被內定了?」季和予小姐說。
「有些公司雖然煞有其事地刊登徵人廣告、甚至舉行徵選測驗、面談等等流程,但其實內部早已決定好人選,這些過程多半是給政府或是某些單位看的。而這些人選往往都是老闆或內部職員的親朋好友。」季和予小姐解釋。
「家族企業?」陳宇強先生恍然大悟。
「對。」季和予小姐回。
「用人唯親……這種情況確實不在少數。但如果是這樣,我們還在這邊解題半天,豈不是像傻子?」陳宇強先生思考。
「也有可能企業的老闆確實要徵的是人才,但是中間的主管層級,想要引進自己的派系、所以運用職權之便,拉攏親信。如果是這種情況,可能連老闆都不一定知道。」季和予小姐說。
「也有可能知道,但是默許。」李浩然先生補充。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這都說明了我們現在的行動,可能完全沒有意義。」季和予小姐說。
「可是這個目前也只是妳的推測,對吧?」李浩然先生伸展了一下胳膊、口吻十分不以為然。
「但是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這就說明我們這群人當中,很可能就有內定的人士。」季和予小姐又解釋。
「你們當初為什麼會來這間公司應徵?又是怎麼知道這份職缺的?」念頭一轉,季和予小姐突然問起在場的每一個人士。
「這關乎到我的個資,我拒絕回答。」孟欣小姐率先表示。
「我也是。這些應該只有當初在第一關面試時,公司本身才可以知道才對。」我也回。
「那我換個方式問……你們各自對這間公司的了解有多少?」季和予小姐又問。
季和予小姐環視了一下在場的人士,沒有人願意回答。她便索性自己開口。
「一家上市上櫃的生技公司,成立至今已滿十年,曾獲選百大企業之一。致力於抗癌新藥的研發,主要業務著重在免疫細胞這一區塊,另外還有針對幹細胞、臍帶血的部分進行研究。主要客戶群多為醫療院所體系、或是醫生。目前成立了一個新的部門,所以需要一個行政與企劃相關的職務。」季和予小姐說。
「這是我從人力仲介、結合私下調查而得來的資訊。調查的管道是公司的官方網站、公司登記資料,還有網路上可以搜尋到的相關新聞報導。」季和予小姐補充。
「我想多數人的消息來源應該都跟妳一樣。」孟欣小姐表示。
「關於公司登記資料……有個傳聞說,上面登記的負責人,好像不是真正的老闆。」季和予小姐再補充。
「我也有聽過這個說法。」陳宇強先生附和。
「這間公司在幾年前一度面臨到經營困難、幾乎快要宣告破產,但這位老闆買下了它百分之九十的股權,而且在短短的幾年之間,因為經營策略、轉型成功,這才將這間公司逐步帶領到高峰。但後來,這位老闆就退居了幕後,將經營權交給他家族的人。名義上是這樣,但實際上各項重大政策決定,還是都必須經由這位老闆之手。」季和予小姐說。
「所以說這次的徵人職缺,也有可能是這位老闆直接的意思?」陳宇強先生問。
「也許吧。」季和予小姐回。
「但是這都只是小道消息。這位老闆本人十分低調,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是什麼、長相是如何?需要在公開場合露面的部分,也都是由那位名義上的負責人代為出面。內部的員工貌似也被下達了指令要保密。所以甚至還有人懷疑過,到底有沒有那位藏鏡人的存在?」季和予小姐繼續說明。
「據說那位老闆平時在公司,各項部門的業務都喜歡親身參與,而且十分嚴謹。這樣看來,這次的徵選是那位老闆本人的意思,這個可能性很大。」季和予小姐最後再補充。
「我說妳啊,心眼可真壞。」李浩然先生這時候突然諷刺。
「什麼?」季和予小姐訝異了一下,一時之間還未會意過來。
「妳該不會是想要讓我們覺得會不會有內定,所以就放棄解題,所以最後解題成功的人就只有妳一個吧?」李浩然先生又使用一種輕蔑的口吻,露出質疑的眼神。
「你這個傢伙!」季和予小姐這下子也火了。
距離測驗結束的時間,計時器上顯示著,還剩下十五分鐘。進度一籌莫展,應試者之間的氛圍凝結到了冰點,彼此互相希望從對手身上觀測到有用的情報,又為了保護自身而無法信任對方。
嫌隙一旦產生了,就很難真正地消除,尤其是在僅剩不多的時間。所以這種情況恐怕會一直持續到測驗結束。這時候會產生兩種做法,一種是明知雙方都不懷好意、卻仍做足表面功夫,從對方身上盡可能榨取利益。第二種就是完全以自保為取向,不去玩這種表面遊戲。
季和予小姐、李浩然先生,顯然是第一種,其中,李先生更是表面功夫的佼佼者。陳宇強先生應該是介於中間立場,視情況隨時可以改變做法。但真正令我在意的……還是那位「七號」─孟欣小姐。
她似乎也沒有停止過積極觀察周圍的人的一舉一動,但自己卻始終按兵不動……
「呼呼呼呼……」一陣急促而且大聲的呼吸聲從身後傳來,我轉頭看,是坐在我正後方的四號─陳宇強先生,只見,他突然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喘著大氣,臉色似乎有點蒼白。
「你沒事吧?」我問。
「不礙事。」他淡淡地回,但似乎努力在試圖調整呼吸。
這也令我有些在意。
我轉回正面,看著自己桌面上的二號考卷。
重新整理一下現在的狀況。
我們一開始都一致認同考卷上面的題目,並非真正的考題。似乎每個人一開始都排除了「這也許是真正的考題,可能是有除了書寫以外的答題方法」的這個可能性。
但如果除了書寫以外,還有其他的答題方法,那就只剩下口語或肢體。這裡到處都是監視器,那唯一有可能的答題方法,就是在監視器面前「說出」或者「表現出」各自的答案。
但這樣一來,勢必所有考生都會注意到你的答案。那關鍵就在於……誰是搶到第一個回答的,就是成功解題的人。但問題是……這也只是推測,如果答題失敗,那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底牌,而且搶答的狀況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說完,到時勢必會亂成一團。
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這個可能性就變得很低了。
意義……對了!「動機」。這間公司舉辦這麼令人匪夷所思的測驗方式,應該是有特別設計過,那目的會是什麼呢?
剛才那位六號─季和予小姐,提到過內定的疑慮。雖然這的確是並非不可能,但假設這是一場事先內定的測驗,那有可能是誰呢?
我用眼角視線的餘光,謹慎地環視了一輪周圍的人。
季和予小姐、李浩然先生、陳宇強先生,這三個人應該都可以排除。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一直很積極表現自己。李浩然先生甚至很積極在排除異己。如果是內定的人選,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始終按兵不動的孟欣小姐。但如果她也不是……她之所以按兵不動的原因,就很有可能是為了坐收漁翁之利,先觀察那些喜歡打頭陣、高調的人的行動,再從中獲取有用的情報、排除掉先人已失敗的經歷。換句話說,她也有可能是在場的人中最冷靜的。
會是哪一個呢?是內定……還是,漁翁之利?
不對,我想得太多了。真正的重點應該也不在這裡。
我再盯著持續在倒數的計時器。有一個可能性突然閃過了我的腦海。
等等……難道說……
我再拿起自己的考卷,看著上面的唯一一行題目。
雖然我現在所想的也只是推測,但如果要驗證,不是成功就是淘汰、非生即死,但這的確是目前唯一最合理的推測……
當我正在專注思考之餘,突然從身後方傳來「碰」的一聲巨響,嚇了我一跳,我本能地轉頭、側身往後方的座位看。
其他的考生也紛紛被這陣騷動吸引了注意力,只見,四號─陳宇強先生,人從椅子上跌到了地上,整個人捲縮成一團,手按著胸口、用非常激烈、急促的頻率喘著大氣,臉色極度蒼白、五官扭曲、表情痛苦,滿頭大汗。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陳宇強先生狀況十分怪異地不斷喘氣,而且越來越激烈、急促。
「怎麼回事?」後方的季和予小姐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看著躺在地板上開始抽蓄的陳宇強先生。
「他似乎發病了。」我瞪大眼、驚訝地說。
「是哮喘嗎?」季和予小姐心一慌,問。
「不知道。」我回,趕緊站起身子,在陳宇強先生面前蹲下,試圖伸手安撫他,但他顫抖、抽蓄得更劇烈,我不容易觸碰他。
「包……包……呼呼呼呼……」他喘著大氣過於激烈、無法訴說完整的一句話,只能吃力地吐出隻字片語。
「對了,他有這種病症,身上一定有帶藥物才對。找找看他的公事包。」我對著其他人喊,也找了一下他的西裝外套口袋,與褲子口袋,但一無所獲。
李浩然先生見狀,趕緊一個箭步到陳宇強先生的座位,開始翻起座位上的公事包,很快地就在其中一個夾層,發現了一個內部裝了三顆藍色藥丸的透明小罐子。
「是這個吧?」李浩然先生說,用右手的食指與拇指拿著小罐子,公事包裡似乎除了那個小罐子,就沒有其他藥物。
「他有這種病症,應該知道自己吃藥的時間才對。難道不知道自己會發病嗎?」李浩然先生質疑。
「你想說他是裝的嗎?」我問。
「不……不是裝的!」季和予小姐注意到陳宇強先生的臉色開始發紫,說。
「可能是巨大的壓力促使他提早發病,說不定他自己也沒料想到。」孟欣小姐這時候插話,也起身、上前,在病患面前蹲下身子,試圖協助我。
「快點給他吃下,他看起來很難受。」我喊。
只見,拿著小罐子的李浩然先生,突然環視了我們眾人一輪,露出了一種曖昧不明的微笑,這種笑容令人十分不舒服。下一秒,他轉開小罐子的密封蓋子,張大口,一口就把藥丸都倒入了自己的嘴裡。藥丸滑過他吞嚥的喉嚨,接著,他露出一種神清氣爽的表情。
「你……你在做什麼?」季和予小姐見狀,瞪大了愣住了的雙眼,問。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呢?藥物沒了,不趕快把他送去醫院,他說不定會死在這裡喔。」只見,李浩然先生口吻十分冰冷地說。
「你這個人……簡直是人渣!」季和予小姐憤怒地瞪著對方,咒罵。
「不行,他現在的呼吸太雜亂,似乎是無法正常吸取空氣,我們也不知道詳細的病況,這樣下去真的很不妙。」我看著陳宇強先生那魁梧的身子,捲縮、喘大氣、抽蓄的狀況越來越嚴重,表示。
狀況緊急,季和予小姐牙一咬、從座位上站起身子,抬頭面向天花板其中一部監視攝影機的鏡頭,開始喊話。
「喂!你們應該有看到吧?這裡出狀況了,現在不是管測驗規定的時候,攸關人命、快點叫救護車!」季和予小姐喊。
攝影機的鏡頭確實有拍到,不可能沒拍到,業主一定也正在對面的房間看著這一幕,然而廣播卻完全沒有響起。
「不行,看樣子他們完全不打算理會。」我說。
「渾蛋!」季和予小姐忍不住又破口大罵。
「看樣子只好我們自己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季和予繞到躺在地上的病患面前,對著我與孟欣小姐說。
但孟欣小姐一聽到這番話,臉色瞬間變得尷尬、站起了身子,一言不發。季和予小姐見狀,又看了看我,我也沉默不語。
「你們都害怕違反規定是嗎?算了,那我自己來!」季和予小姐見了我的反應也是這樣,十分不滿,繞回自己的座位,從包包中摸索出手機,並且將原先已關機的螢幕重新開機,開始輸入電話號碼。
「喂,是醫院嗎?我這裡有病患有緊急狀況,我要叫救護車!我給你我所在的地址……」季和予小姐手持手機、貼著耳朵,跟電話的那一頭陳述狀況。說完、掛掉電話之後,她又走到陳宇強先生的面前、蹲下身子,將對方的右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嬌小的身子吃力地扶起魁梧的對方。
「你振作一點!」季和予小姐對著似乎意識不清的陳宇強先生喊話,他雖然可以勉強步行,但因為身子沒有力量,步行顯得十分吃力。她扶著他,二人一拐一拐地,往門口的感應門走去。
廣播在這時候突然響起了。
「六號淘汰,請立即離開。再重複一次,六號淘汰,請立即離開。」
「不用你們講,我自己也會走!」季和予小姐側頭瞪著其中一部監視攝影機鏡頭,比出了中指。
二人一拐一拐地走到感應門前面,感應門開啟,二人又一拐一拐地走出了房間。孟欣小姐、我、李浩然先生,注視著這一情景。
「四號淘汰。再重複一次,四號淘汰。」廣播這時候又再度響起,感應門同時關閉。
「真令人不捨。看來,現在只剩下我們了。」李浩然先生見狀,似乎十分開心。語畢,又把目光投向孟欣小姐與我二人。
「你們兩位……應該是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帶他去送醫,所以沒必要自己出面,而故意默不作聲的吧?二位的城府可真深,不亞於我呢。」李浩然先生冷笑。
「你還想打什麼主意?勸你別白費功夫了,我可沒有什麼病症,而且也不會上你的當。」孟欣小姐冷冷地注視著李浩然先生那一副明顯不懷好意的面孔,不客氣地表示。
「還真是胸有成足啊……是因為,妳早就是內定的人選了嗎?」李浩然先生突然瞇著眼睛、諷刺。
這傢伙……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慮?不、不對,應該是他有疑慮,並藉此推測應該還有其他人也有同樣的疑慮。
這是混淆戰術。
這個人……舉手投足,都是陷阱。
我目光嚴肅地瞪著李浩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