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整體氣氛凝結的試場,許多人似乎都顯得焦躁不安。四號─陳宇強先生三不五時就拉鬆一次領帶結試圖透氣;五號─李浩然先生兩隻手的手指不停地輕輕敲著桌面,顯得十分浮躁;六號─季和予小姐兩手捧著原子筆輕轉、穿著高跟鞋的鞋跟反覆輕踩地板;七號─孟欣小姐則是冷靜地注視著試卷,沒有任何動作。
業主的管家走入試場,請已被淘汰的一號─張靜初小姐離開試場,張靜初小姐眼眶泛淚、憤恨不平。那位名叫李浩然的先生,將這個畫面看在眼裡,心中似乎正在思索,再看了一眼正在倒數的計時器,又張望了一輪周圍其他人的反應。
顯然張靜初小姐的淘汰,瞬間加劇了其他應試者的壓力。人人都害怕自己一個錯誤的行動,就變成下一個淘汰者,所以都在彼此觀察。
李浩然先生持續輕敲著桌面、凝神思考,好一會之後,突然露出一個不明顯的微笑。他側頭看向坐在隔壁座位的陳宇強先生,陳宇強先生正姿勢豪邁地把手臂搭在椅背,但臉上也是一片凝重。
「……嘿。」李浩然先生用一種很輕聲的氣音,叫喚陳宇強先生。「聽著、聽著……」他又稍微提高了氣音音量,叫喚前方位置的三號─鞏月娥小姐。
「聽著。」李浩然先生又說了一遍。他的動作引起了其他應試者的注意,其他人都紛紛看向他,包括我在內。
「他說了些什麼並不是重點。」李浩然先生以一種宛如想通了的口吻,說,「重點是,『他沒說什麼』?」
其他人聽了這番話,也紛紛陷入思考。
李浩然先生繼續解釋,「他說,『一旦違反任何一項規則,就取消應考資格』。但是他並沒有說……考生之間不可以交談。」
「確實如此。」陳宇強先生噗哧一笑,似乎也認同,「好一個話術陷阱啊。」
「所以……你們有誰有想出答案沒?」李浩然先生又看了一輪其他考生,問。
「沒有。」孟欣小姐淡淡地回。
鞏月娥小姐也搖頭。
「很明顯他們並不是要傳統的答案。」季和予小姐說。
「我們只剩下五十分鐘可以找出這個答案。」陳宇強先生提醒。
「至少要留一分鐘寫答案。如果這個答案會花四十九分鐘才寫的完,那我們只有一分鐘可以找出謎底。」季和予小姐說。
「用這麼小張的紙來寫?」陳宇強先生拿起紙張,笑問,「我看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比較大吧。」
李浩然先生又陷入了一陣思索,再看了一眼計時器,轉了轉眼珠子,手指持續輕敲桌面,「我們應該互相合作。」李浩然先生又側頭對著陳宇強先生說。
「為什麼?」陳宇強先生冰冷地反問,「你我是競爭對手,我為什麼要幫助競爭對手打敗自己?」
「等到答題的時候我們是對手,但現在首先必須要知道真正的題目是什麼。所以我們必須合作。」李浩然先生說,「這應該也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吧?老闆心中的人才,是善於團隊互助的人。不是捧著一大堆證書、技能證明攤在桌面上,或者簡單的一張答題紙就可以定論的人。」
「不,他們要的絕對不是這種書呆子。」李浩然先生又強調,「像這樣的職位要的是主動性、積極性,還有互動性。」
「團隊合作,他說得對。」季和予小姐也回,「我覺得壓力極大,形式令人困惑、時間緊迫,大概是想考驗我們的耐心與適應能力。」
「挑出我們當中最差的一個?」陳宇強先生問。
「或者最好的一個。」季和予小姐回。
「我們齊心合力找出題目,然後比賽正式開始。」李浩然先生又建議,「都同意不?」
「可以。」季和予小姐回。
「不如來表決吧?」陳宇強先生說。
「我有自己的做法。」孟欣小姐這時候開口了,「你們要合作就去合作,但別想指使我。」
「我也希望靠著自己的力量試試看。」鞏月娥小姐這時候也表示。
「我倒是可以接受暫時性的互助,不過僅限於找出真正的題目這點。」陳宇強先生表示自己的立場。
「那麼就只剩你了,小弟。」孟欣小姐看了一眼斜前方座位的我,問,「你的看法如何呢?」
「這個嘛。」我思考了一下,回,「我倒是認為臨時成軍的團隊,反而會引起混亂。而且我認為時間的限制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短短的五十分鐘,光是用來溝通、協調就不夠了。讓半生不熟的人玩這種團體遊戲,實在高招,因為彼此的不了解與不信任,別說是互相合作了,只會慢慢地浮現心裡的不安與疑惑。人一旦有了疑神疑鬼的念頭,判斷就會受到干擾,無法發揮最大的實力,最後自生自滅。相反地,如果任由個人發揮自己的所長,反而不會有任何影響。」
「我也認為……我自己一個人就夠了。」我眼神銳利、口吻堅定地表示。
「三比三。」孟欣小姐說,「看來結果很明顯了,想合作的人就自己請便。」
「嘖。」李浩然先生的表情閃過一抹不屑。
我再度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人。在場的人士顯然都不是泛泛之輩,雖然面對這種無法預測的情況顯得焦躁不安,但很快地就恢復了冷靜,而且人人的內心都各有盤算。
還有大約四十五分鐘……
我注視著自己拿在手中的試題紙。好像有什麼環節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呼呼呼……哈哈哈哈。」李浩然先生突然一陣大笑,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我似乎知道了。」李浩然先生的口吻一陣亢奮,表示,「真正的題目……」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說你已經知道了真正的題目?」陳宇強先生面露訝異地問。
「你想想,他們既然發了這考卷,就表示這考卷並非是沒用的。雖然上面的文字不是真正的題目,但題目一定還是在考卷上面。你也看到了那位『一號』的下場了吧?他說『禁止弄髒考卷』,也包括在上面寫字。所以……」李浩然先生回。
「這代表著,題目還是在考卷上面,只是我們看不到?」季和予小姐插話,回。
「漂亮,美女!」李浩然先生彈了一下指頭,比了一下斜後方座位的對方、笑答。
「隱形墨水?」陳宇強先生聯想到了這點。
「那怎麼顯現就成了問題。」季和予小姐說。
「既然他說了『不能弄髒考卷』,那顯現方式一定就是可以不汙損到紙張的。」李浩然先生繼續說明。
「有什麼方法可以既不汙損到紙張、又可以有顯現效果?」李浩然先生看了隔壁座位一眼。
「……光?」陳宇強先生說。
「好,讓我們想想,還有什麼是他們沒有說、而且又允許的?」李浩然先生的指尖持續輕敲著桌面、一邊思考,不時轉了轉古靈精怪的眼珠子,四面張望。
「比方說……他沒有說『不可以離開座位』,對吧?他只是說『不可以離開考場』。」才剛語畢,「刷」一聲,李浩然先生突然自行推開自己的椅子,起身站立,兩手大開。
他神色凝重地盯著天花板其中一台監視攝影機,看了好一陣子,沒有廣播、沒有任何反應。這下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接著,李浩然先生放下了大開的兩手、開始舒展筋骨,離開了座位,四處走動,甚至還玩耍似地擺了幾下打拳擊的姿勢,又看了一下手錶。看了一眼大家,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又扣起一顆西裝外套的鈕扣。
「很好!看來走動走動也沒什麼問題。」李浩然先生一副老神在在地表示。
再者,李浩然先生又拿起自己桌上的考卷,手持紙張、把紙張平置在天花板的其中一盞燈光光源正下方。考卷上沒有任何變化。
「沒用。」李浩然先生說。
「那個是鹵素燈泡。但那邊的不是。」季和予小姐說,視線指向附近牆壁上設置的照明燈光,示意。
「哪有這麼簡單?」李浩然先生質疑。
「他們把時間限制得這麼緊迫,一定是希望我們速戰速決。」季和予小姐回,也站起了身子,踏著高跟鞋、拿起自己的考卷,走向牆壁的那盞照明燈光。
她手持考卷、把紙張攤平在燈光面前,但考卷上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不能寫、也不是使用光源。那難道是……用水?」陳宇強先生思考。
「萬一這算是弄髒怎麼辦?沒有人知道他們界定『弄髒』的範圍有多大。」季和予小姐反問。
「那個『一號考生』的考卷,不是還留在桌上嗎?用那個來測試不就得了?」李浩然先生笑了笑。
「如果是用水……可以顯影的水,絕對也不會是一般的水。」陳宇強先生補充。
「那個。」季和予小姐抬頭,看了一眼位於鞏月娥小姐座位正上方、天花板設置的一個盤狀物體─緊急滅火裝置。
「對了,說不定那裡面裝的並不是一般的液體。」陳宇強先生興奮地表示。
「可是必須要有緊急狀況,讓它啟動。」李浩然先生摸索了一下西裝褲子的口袋,「嘖」了一聲,「我沒帶到打火機。在場有人有打火機?可以借一下嗎?」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
「我不抽菸。」季和予小姐回。
陳宇強先生搖頭。
孟欣小姐、我也分別搖頭。
「我有。」鞏月娥小姐回。
「太好了!阿姨,雖然妳說妳要獨自行動,但可以請妳幫一下忙嗎?畢竟妳也不希望我的髒鞋子踩上妳的桌子吧?」李浩然先生笑問。
「沒問題,小事。」鞏月娥小姐露出一抹爽快、親切的笑容。
鞏月娥小姐從包包中取出一個打火機,從座位上也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考卷,走到原來一號考生的桌子,將自己的考卷先放置在這張桌子上。再拿起一號考生的考卷。
「先等等。」李浩然先生突然說。上前,取過鞏月娥小姐手中的一號考卷,將那張考卷徒手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鞏月娥小姐。
「先這樣測試比較保險。萬一等一下還要用,我們才不會沒有籌碼。」李浩然先生又笑說。
「好。」鞏月娥小姐接過半張一號考券,回到自己的座位,爬上了桌子,高舉持著打火機的右手臂,點了火。但由於鞏月娥小姐的身高不夠高,距離天花板的滅火裝置還有好一段距離,火苗完全無法感應到滅火裝置。
「不行,我搆不到。」鞏月娥小姐吃力的墊腳、說。
「大家先拿著自己的考卷跟家當迴避一下。」陳宇強先生提醒。
所有其他考生、包括我,都起身、拿著自己的考卷與背包、搬開自己的桌椅,迴避到附近的角落。
「用另外一半點燃試試吧。」李浩然先生見狀,將另外一半考卷捲成棍狀,又遞給鞏月娥小姐。
鞏月娥小姐接過棍狀考卷,把打火機點燃棍狀,再墊腳、高抬手臂,把燃燒的棍狀前端的火焰,盡可能靠近滅火裝置、繞圈圈,讓它感應。
下一秒,滅火裝置「啪磯」一聲,灑下了水花。鞏月娥小姐全身濕透,她見狀,趕緊吹熄、並甩熄手中燃燒著火苗的棍狀卷,並使用另一手捧著一號考生的半張考卷、盛著不斷打在紙張上的水花,等待著變化。
「如何?」陳宇強先生問。
「可能要等一陣子。」淋著水的鞏月娥小姐回。
等了好一陣子,半張的一號考卷仍然是沒有任何變化。
「看樣子失敗了。」季和予小姐表示。
鞏月娥小姐濕淋淋地從桌子上爬下地板,正要回到一號桌子,拿回原先放置的自己的考卷,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考卷不見了。
「咦?我的考卷呢?」鞏月娥小姐慌張了起來。
「有人看見我的考卷嗎?」鞏月娥小姐看了一下周圍,問,視線對上了也正在看著她的李浩然先生。
只見,李浩然先生正用著一種得意的微笑、不懷好意的眼神,持續盯著她看。
鞏月娥小姐突然恍然大悟,趕緊拿起剛剛那張被焚燒過、捲成棍狀的半張考卷。一攤開一看,上面寫著的考生編號是─「三號」。
滅火裝置灑下的水花停止了。灑下的水量漸漸流入排水孔。天花板的其中一台攝影機,拍攝到了這個畫面。廣播開始響起。
「三號考生淘汰,請立刻離開試場。再重覆一次,三號考生淘汰,請立刻離開試場。」
門口的自動感應門開啟,管家進入了試場,請正錯愕著的鞏月娥小姐離開。
二人離去之後,感應門再度關閉。
始作俑者─李浩然先生始終用著冰冷的視線,目睹著鞏月娥小姐被請離的過程。
「你這個傢伙!」我見狀,不由得怒火中燒,瞪向李浩然先生。
陳宇強先生也錯愕了好一陣子。
「你……剛才做了什麼?」陳宇強先生咬牙切齒地問。
「做了對大家都有益處的事。減少競爭對手而已。」李浩然先生口吻冰冷、不以為然地回。
「你這王八也太黑了!」陳宇強先生一個看不過去、衝上前,揪起李浩然先生襯衫的領口。
還剩下五人。猜忌之心開始蔓延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