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幻中秤出真實

二、



我在眾人的注目之下走到中央,先是看了一下那位工人先生,他仍舊一臉驚慌,我微微笑地點個頭示意,再轉而面對那位貴婦。

「這位小姐,我可以先請教妳兩個問題嗎?」我說。

「你要問什麼?」貴婦似乎感到有些唐突。

「首先,妳能推估得出來,妳大約是在幾點幾分的時候睡著的嗎?」我再問。

「大約是我剛上車沒多久,因為我今天很忙、很累,大約是兩點四十分左右吧。」貴婦解釋。

「當妳發現鑽石項鍊不見的時候,是幾點幾分呢?」我問。

「我睡了大約一小時,多一點,醒來時我有注意一下時間,大約是三點五十分。當時我想找一下粉餅、補個妝,在摸索包包的時候,就發現項鍊不見了。這又怎麼樣?」貴婦一邊手托著下巴,一邊回憶。

「我明白了,謝謝妳的回答。」我淡淡地表示,再接著轉而面對工人。工人仍焦躁地比手畫腳、試圖澄清。

「沒事的,請您先冷靜下來。」我說。

「我現在要問您幾個問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您只要點頭就好,反之,如果否定,您就搖頭。可以嗎?」

「這條鑽石項鍊,是您偷來的嗎?」我問。

只見,工人還沒有反應,貴婦那一道尖銳高亢的嗓音就又開始抱怨了起來。

「你問這是什麼白痴問題啊!有哪個小偷會大方承認『對啊!就是我偷來的』?你到底行不行啊?」貴婦插嘴。

「請妳閉嘴。」我說。

「什麼?」貴婦愣了一下,下一秒一肚子不滿。

「你這個臭小子,憑什麼這麼神氣?」

「我這麼說並不是因為神氣,只是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難道妳自己不想知道真相嗎?想的話就看下去。」我回。

「我贊成,我也認為,與其各說各話地爭論,不如就讓他試試看也無妨,反正大家都沒損失。」在一旁的寬帽婦人,也插上話,表示意見。

「真相?真相就是這個傢伙偷了我的項鍊啊!還要什麼真相?好啊!我就看你這臭小子能問出個什麼真相,最好讓我心服口服,否則小心我連你一起告!」貴婦仍舊大聲嚷嚷,一臉不甘。

「隨妳便。」我淡淡表示。再轉而繼續對著工人先生提問。

「如果不是偷來的……那請問您是撿來的嗎?」

工人十分用力地點點頭。

「是在哪個位置撿到的呢?您可以指給我看嗎?」

只見,工人伸出手,比了他腳跟旁邊的一小塊區域,而這個位置,也是方才這位貴婦坐著的腳跟旁邊。

「還記得撿到項鍊時的大概時間嗎?」我又問。

工人搖搖頭,又「啞啞啞」地,比手畫腳了起來。

「沒關係,這就夠了。」我終止了提問。

「你到底問出什麼了沒有?」貴婦不耐煩地表示。

「問出來了。真相就是……這個人說謊。」我指著面前的這位貴婦,平靜地做出結論。這項指控,似乎又讓現場圍觀的眾乘客議論紛紛起來。

「理由呢?理由是什麼?最好是要能讓我服氣才行!」貴婦大叫。

「很簡單。妳剛剛說,妳是在兩點四十分左右,搭上了這班火車,因為很累,一上車就睡著了,對吧?當妳醒來之後,就發現項鍊不見了,接著,就看到這位先生手中握著妳的項鍊。」我解釋。

「是又怎麼樣?」貴婦反問。

「可是妳剛剛卻又說……『這個工人一上車就一副獐頭鼠目、不懷好意地坐在我的旁邊!本來嘛,車上人又不多,那麼多位子,他偏偏就挑我旁邊坐下!』,照理說,當這位先生上車的時候,妳應該正在熟睡當中,那為什麼會知道,這位先生是什麼時候上車的?」我質疑。

此時,原先也在幫工人出頭的那一位壯男乘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啊!我好像有看到這位先生上車的那時候,好像大約是……三點三十分左右。」壯男乘客表示。

「我記錯時間了,不行嗎?」貴婦又說,十分合理的開脫之詞。

「或者有另一種更高的可能性……妳根本,就在裝睡。」我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說。

「如果只是記錯,妳又如何會把時與分描繪得這麼清楚?就常理而言,妳應該只可能憑模糊的印象,給出一個大概、無法肯定的時間。其次,如果今天這位先生偷了東西,照常理說,他應該會第一時間就把物品隱藏起來,不可能還大剌剌地拿在手上讓妳發現。」

「工人上車的時間約在三點三十分,據妳所言,妳發現項鍊被偷的時間點在三點五十,而妳可以如此清楚工人從上車到尋找座位的行動,就表示在這中間二十分鐘左右的空檔,妳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也就是工人的行動,是在妳的視線監控範圍之內。假使妳後來真的有睡著,也不過粗估十至十五分,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工人要從妳的包包中找到項鍊擺放的位置、竊取,還要剛好讓妳抓準妳醒來逮個人贓俱獲的時機,這機率會有多少呢?」

「依我的推測,真實的情況恐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條項鍊原本就掉落在地上,工人無意中見到之後將之撿起,姑且不論他的本意是想要提醒妳還是偷竊?重點是,這條項鍊掉在地上有多久的時間呢?一般,如果身旁的人有物品掉落,大部分人都會好心地撿起來想要提醒、歸還,但如果有人利用這個心理,預先設下了陷阱,等待待宰的肥羊上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說這話到底有什麼根據?」貴婦再度大叫。

「有。」我回,再轉而面對寬帽婦人,詢問。

「這位小姐,妳的報紙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當然可以。」寬帽婦人笑了笑,表示。

我走到原先我自己的位子旁邊,拿起寬帽婦人擺在座位上的晨間日報,再回到眾人注目的中央,把報紙翻到了其中一頁,呈現在眾人面前,手指比著其中一塊新聞的標題,繼續解釋。

「這是今天早上的報導。請注意其中這一區塊的專欄,上頭有一張女性的照片,雖然眼睛部分打了馬賽克,但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五官。這個人……是妳,沒錯吧?」

「報導上寫著,有一位司法訟棍,常年靠著蓄意挑釁、引誘他人辱罵,藉以控告對方誹謗,詐取和解金謀利,據說還真賺了不少骯髒錢。近期食髓知味、野心膨脹,則轉而設下圈套,汙衊別人偷竊,再加以控告,在檢察官與法官之間,已然是口耳相傳的黑名單,呼籲民眾當心。妳現在身上有揹著幾件官司呢?」

「關你什麼事?」貴婦先是面露愧色,但很快地便收起,不甘示弱地反擊。

我並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解釋。

「我之前因為工作,曾經在一間名叫『十月』的家具店任職過,那個地方位處黃金地段,出入的人,有許多都是像妳這種自命高貴之人,所以我十分清楚妳們的心理。只要能夠達成目的,檯面下的手段即使再骯髒也無所謂,這就是妳們信奉的教條。既然有利可圖,那會設下陷阱,就不足為奇了。」

「這就是我的理由。」我像是完成一件說明的任務一般,吐了一口氣,表示。

「妳還想要報案嗎?我們是可以到警察局去說清楚也沒關係。」我說。

「我也同意。剛剛的對話,我已經利用手機全程錄音了,有必要的話,我也隨時願意當證人。」寬帽婦人表示贊同地高舉手中的智慧型手機。

原來她早就在錄音了?確實是謹慎又正確的判斷。

在場的眾位旁觀乘客,原先還有幾位支持貴婦,見了那一份報導,又見了錄音,貴婦又顯得支支吾吾、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再度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氛圍開始改變了。貴婦本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種反覆打量的異樣目光,臉色鐵青。

車掌先生在這時候出面發聲了。

「小姐,既然項鍊都找回來了,建議您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不然鬧大了,對大家都沒好處。」車掌說,並把鑽石項鍊從工人手中取走,轉交至貴婦手上,貴婦一把便毫無禮貌地把項鍊「搶」走。

只見,貴婦因著怒火而滿臉脹紅,兩手一攤,便拎起包包,打算到隔壁車廂、離開現場。

「哎呀!你們這種素質,我沒辦法跟你們溝通啦!懶得跟你們講了,浪費我寶貴的時間!」臨行前,貴婦還惡狠狠地瞪了我與寬帽婦人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人。

「沒事了。」寬帽婦人見狀,在工人先生的身邊拍了拍他緊張的肩膀,口吻柔和地安撫。工人仍在比手畫腳。

「最好別大意。」我注目著貴婦離去的方向而警戒,淡淡地對著寬帽婦人與工人說,「這種人報復心理往往很強,先生您在離開這趟行程之前,最好提防每一個陌生人,不要透露任何的個人資料。因為難保對方不會找機會找你的麻煩。」

隨著貴婦的離去,事件平息了。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重拾看到一半的書本,寬帽婦人仍舊坐在對面。其他的旅客,也都宛如沒事一樣,各自重回自己的位子上,繼續著自己的事情。寬帽婦人把剩餘的壽司吃完之後,把空盒子放回袋子裡。

「我叫『鞏月娥』。」寬帽婦人突然說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應該至少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她又說,口吻好奇。

「梁伊凡。」我回,將注意力重新拉回書本上。

「啊,到站了。」在寬帽婦人這麼說的同一時間,我也闔上了書本。

「下一站是……某某站,即將抵達了。」車廂內,車門上方的跑馬燈公告了下一站抵達的訊息,我與這名叫「鞏月娥」的寬帽婦人,不約而同地注意了一下跑馬燈。

「原來你也是在這一站下車啊?」她見了我的反應,微笑地表示。

不久之後,列車到站了,我將書本收回包包裡,從位子上站了起身,對面的寬帽婦人也站了起來。我從上方的置物架上,先是拿下了自己的行李箱,接著,又替寬帽婦人端下她的行李箱,將把手遞給了她。

「請。」我說。

寬帽婦人整理好自己裝袋的物品、接過了行李箱的把手,笑了笑。

我們先後下了火車,車輛的門關上了,又準備行駛到下一個目的地。寬帽婦人拉著行李、兩手捧著袋子,一邊愉快地說話。

「旅行雖然很短暫,但是卻很開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這句話果然沒錯。」她轉頭看了看我,再度嶄露那爽朗的親切感。

出外靠……朋友?

微強的一陣風勢,吹起了我的頭髮,我因著她的話語,沉默了一陣子。

「好了,我先告辭了。」我語畢,便拉著自己的行李箱,轉身行走離開。她看著背對而行、分道揚鑣的我,扶著險些被風勢吹歪的帽子,享受著風聲所帶來的自然、柔和的氣息,儼然是一名心境澄澈的人。

我要不斷奮戰下去,再也不能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本身所擁有的能力。

我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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