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幻中秤出真實


第四章

─旅行與休止符。─

一、



在眼前一片黑暗的環境之中,我彷彿四肢正被一道道冰冷的鎖鏈緊緊纏繞著,我在黑暗中被吊在半空,銀灰色的鏈子發出「喀拉、喀拉」摩擦的清脆聲響,我緩緩地睜開了原先緊閉的雙眼。

「我想要擁有能力。」喉嚨很平靜地吐出了十分肯定的幾個字。

「足以觸碰得到我的目標,洞察這世界所有衣冠禽獸的伎倆,把他們拉到絕望的深淵、再也無法出來殘害別人的強大智慧與意志的能力……」

我緩緩地抬起右手,試圖觸碰些什麼,在黑暗之中,一個略為陌生的畫面,幾棟建築、田野的畫面,猶如窗口,浮現在此刻的視線之前。

「……」

「桃園?」一下定決心,我更加銳利了目光。

某日中午,在台北車站的某一月台,南下的列車正準備進站。月台上擠滿了一排排等待上車的隊伍,我揹著背包,一手拉著行李箱,夾在其中一行排隊的人群中,待列車入站之後,負責告知注意事項的女性廣播聲音響起。

「下一班列車,前往苗栗的區間車,即將要開了,還未上車的旅客請盡速上車。」

上了火車,車上的空位子所幸還很多,今日的旅客不算多,我找了一處附近都沒什麼人坐的空位,把行李先擱置在頭頂上用來擺放乘客物品的架子,便在靠窗口的位子坐下,拉下窗簾遮蔽等一下會有的陽光,再從包包中取出先前看到一半的書本。

這個車廂上的乘客並不算多,至少在我附近的幾個位子還空得很。不久之後,一位衣著樸素、戴著一頂寬邊遮陽帽的婦人,抱著一個裝滿物品的大袋子,一手也拉著兩個行李箱,行動不便地匆匆趕上車廂。

「打擾了。」這位婦人走到了我的位子旁邊,微笑地對我點頭示意表示,便踮起腳忙著將行李也擱置到上方的置物架上。她的笑容頗為乾淨,所謂的「乾淨」,意指你絲毫感覺不到那會是一種客套的不快感。

「啊!」一個不小心,婦人手中捧著的大袋子掉落了地上,內部裝著物品散落了一地。我見了,從位子起身,蹲下幫忙一一撿起,撿好弄整齊之後,便交給婦人。

「請。」我說。

「謝謝。」婦人再度露出了那一種乾淨的笑容,表示。

「不客氣。」我回。

火車開始行駛了。

我依然看著自己的書,婦人坐在我正對面的位子,我們原先一言不發,但不久,她便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我。

「請問……你要去哪裡呀?」她突然問起。

「我可以不回答,妳這個問題嗎?」我回。

「啊哈哈哈,沒關係,別介意,只是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能相遇就是有緣。」她豪爽地笑說,看樣子是一位頗為快人快語的人。

不……我現在需要的不是有緣的朋友。我在內心如此地想著。

「好像下雨了?」她微微用手指撥開窗簾,看了看窗戶外頭的景色,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不一會,雨勢開始加大。

「雨天的聲音,總是會讓人的心情有點沮喪。」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看了看窗外,便再度專注在看自己的書本。

沒錯,當時的我,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罷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並沒有一套有系統、足夠縝密的應對策略……

大約是在距今幾天之前的時間,在一間人力仲介公司的辦公室,當時我正坐在會客室,一位身穿套裝、有些年紀的OL,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的履歷資料。

當時我正準備透過這間仲介,提早尋找一份位在桃園的理想職務。看了好一會,這名OL面談人員,才開始說話。

「我並不是嫌你的經驗不夠。事實上有不少相關領域的雇主表示,就算採用完全沒有經驗的新人也沒關係。但現在的你,就連新人都不如,我看就知道了。」

「妳說什麼?」我有些不服。

「你能解開這個題目嗎?」她語畢,便從一疊資料中,抽出一張紙,正面朝上地擺在桌面,呈現給我看。

「這是?」我看著這張紙上寫滿了專業術語。

「這是在這個領域,雇主普遍會要求測驗的項目,等你有能力解開的時候,再來找我吧。因為這是我們最低的要求。」她淡淡地表示。

在前腳踏出這間仲介公司的時候,等待下樓的電梯抵達的空檔,我恢復平靜地回望那一間會客室,腦海中謹慎地思考著方才的對話。

同一日,時間再往後挪個幾個小時。

剛結束面試的我,坐在一座公園的椅子上,喝著罐裝飲料,友人─莊怡潔正坐在我旁邊的位子,她也剛下班不久。

「你下定決心要回桃園了嗎?」莊怡潔扳開手上的易開罐,也喝了一口,問。

「是的。」我回。

「嗯,那祝你找工作順利。我昨天接到了前公司的電話……就是那位梁實秋先生,他說想找我回去幫忙。」她說。

「妳同意了?」我有些訝異。

「因為我現在待的專櫃月底就要撤櫃了,我暫時也還找不到其他工作,我又有經濟壓力,這也沒辦法。」她的口吻,似乎說明了在這其中隱藏了極大的無奈。

「那妳凡事小心。」我不想再多問,再喝了一口飲料,易開罐的飲料見底了。

「我明白,一起加油吧!」她兩手扣住拱起、伸伸懶腰,故作振奮地表示。

回到今日,火車上,窗外的雨聲仍舊刷刷作響。

我仍在位子上看著書,那位戴著寬邊遮陽帽的婦人,把一盒壽司擺在併攏的雙腿上,用叉子開始享用了起來。每吞下一口,便露出一種滿足的表情,還真是一個簡單的人,我淡淡地笑了笑。

她接著又翻了翻包包,東摸索西摸索,從內層取出了一綑報紙,再擺置在雙腿旁的空間,一手吃壽司,另一手翻閱了起來。

原先平和的氛圍,突然被一陣巨大的吆喝聲打破。

「你在幹什麼東西!」

是一道頗為尖銳又宏亮的女子聲音,來自附近。

我與眼前的這位婦人﹝以下簡稱「寬帽婦人」﹞,視線不約而同地隨著這聲吵鬧,而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在不遠處的位子,有一位渾身破破爛爛的衣物、髒兮兮,像是剛從工地下班的消瘦男子,看起來上了年紀,正面對著一位全身漂亮名牌、打扮十分貴氣的中年太太指著鼻子咒罵。

我稍微打量了一下那位貌似工人的先生,他所坐著的位子,上頭還預先鋪了一張顯然是他自己準備的報紙,似乎是害怕自己一身髒兮兮,會弄髒座位。我會心笑了一下,儼然是一位十分細心的人。

貴氣太太﹝以下簡稱「貴婦」﹞,毫不留情地朝著工人先生辱罵,工人只是一臉慌張地拼命搖頭、搖手,喉嚨發出「啞啞啞」的回答,貌似不會說話。

「請問是怎麼了嗎?」因為貴婦吵鬧的聲音太大,一身制服的車掌,也從隔壁的車廂過來關切,附近位子的乘客也一副一頭霧水的表情,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他偷我的鑽石項鍊!」貴婦指著工人的鼻子,再度控訴,再細看,工人的手上確實正握著一條精緻的女用項鍊,貌似確實價值不斐。但工人一方面把項鍊握在手中,一方面仍不停地搖頭、搖手,似乎急著澄清。

「我上火車之前,明明把項鍊收好好地擺在我包包裡。剛剛在停靠的那一站,這個工人一上車就一副獐頭鼠目、不懷好意地坐在我的旁邊!本來嘛,車上人又不多,那麼多位子,他偏偏就挑我旁邊坐下!哪知果然,我剛剛稍微打盹一下,一醒來,就發現我的項鍊不見了!」貴婦開始滔滔不絕地向車掌先生解釋起來龍去脈。

「那條項鍊價格是一回事,但對我而言很有紀念價值!我正心急如焚,想說怎麼會弄丟了?結果一轉頭,就看到這男的一臉神色慌張、作賊心虛,果然,他手裡就握著我的項鍊!」貴婦的嗓音更加尖銳。

「小姐,妳先冷靜一下。」車掌試著先安撫貴婦的情緒,轉而詢問起工人,「先生,請問你可以解釋關於這位女士的指控,是怎麼一回事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可能就得請警察來處理了。」

工人先生仍舊只是「啞啞啞」地搖手、搖頭,比手畫腳,但就是吐露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詞。

「看樣子出事了呢。」對面的寬帽婦人,見狀,小聲地對著我說,我沒有回話,仍舊注視著正在吵鬧的那三個人。

「不管怎麼樣,還是請您跟我在下一站停靠時下車,上警察局一趟,解釋清楚再說吧。」車掌先生抓住了工人的手臂,防止他逃脫,如此地表示。

「我一定要告你這個手腳不乾淨的人竊盜!你準備坐牢好了!」貴婦依舊十分激動,「今天你偷我東西是一回事,但你這種人,有一就會有二,不給你一點教訓,以後還會有其他受害者!」

「會不會是……有誤會啊?」一位坐在附近位子的壯年男子,似乎看不下去,出面協調、扮演和事佬。

「看這位先生一直很著急、又無法解釋的樣子,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會說話,無法為自己澄清。要不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壯年男子語畢,他身後同行的幾位友人也紛紛出聲表示同意。

「其實如果這位先生是清白的,大可不用怕上警察局解釋。不管怎樣,解釋清楚總是比較好。」有另外一位穿著上班族西裝的男性乘客,也在此時出面表示。

「我想……這位先生應該是聲帶有動過手術,被切除了,所以才無法為自己辯解。」正當陷入膠著的此時,位在我對面的寬帽婦人也站了起來,提高音量,並走了過去,一邊說話。

她的舉動,令我有些訝異。

「我有一點護理的經驗,過去也碰過不少類似這位先生的案例。因為手術,他確實無法為自己辯解。」寬帽婦人轉而蹲下身,口吻溫柔地詢問起工人,「請問,您可以用寫的嗎?」

只見,工人仍舊只能「啞啞啞」地發聲,搖頭、搖手,顯然這個答案是否定,但至少可以確認一點,他的聽覺與視覺能力是沒有問題的。

「我也認為在這位先生無法為自己辯解的情況之下,就要定罪,是不公平的。」寬帽婦人再轉而對車掌表示。

「這位小姐!妳懂什麼?」貴婦不滿地大叫。

越來越多乘客出面發聲,有分兩派,一派支持工人,一派支持貴婦,議論的說話聲此起彼落。看樣子,在抵達目的地之前,這個事件會吵上一陣子了。

我正準備將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書本上,視線卻無意間飄到了方才那位寬帽婦人,擺放在椅子上的那份報紙,其中一張,正面朝上,斗大的標題,令我頗為好奇。

「快訊:台北市一名任職保險公司襄理的左姓男子,不久前因傷住進某大醫院,昨日下午被發現陳屍在個人病房,死因離奇。據檢調初步調查,死者的致死原因並非原先頭部的傷口,而是在住院時施打的點滴內,被人施加了足以致命的藥物。檢方正鎖定高度嫌疑人─左姓男子的未婚妻,據悉,在左姓男子身故之前,其未婚妻已保了高額的壽險。」

左姓……男子?

我詫異地注目著報導下方打出的紅色亡者全名。

「是……左堊孟?」是負責我的保險的那位業務員,看見這樣的消息,令我一時之間五味雜陳。雖然我跟這位左先生並不熟、更稱不上朋友,不過曾經徘徊在自己身邊的人,出了這麼大的事、甚至上了新聞,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不快感。

附近的貴婦與工人的爭執事件,仍舊在吵吵鬧鬧地上演著。

「估計距離下一站……還有五分鐘。」我看了看手錶,心想。

「讓我來協助兩位釐清這件事吧。」我站了起身,走到聚集的貴婦、工人、車掌,與出頭的幾位乘客的附近,提高音量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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