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作者：Evon

第一章

─定價一萬元的神祕蓋飯。─

在深夜十點左右，夜色一片漆黑，小鎮上只有住戶的燈火與街燈。在其中一條巷子，正交錯著一群人吵吵鬧鬧的聲音。

「別讓他跑了！」、「快追啊！」、「打死他、打死他！」吵鬧的來源是附近的住戶，有男有女，有青壯有婦人，人人手持著掃把、球棒，從上一個巷子追到下一個街道，死追著目標不放─一名穿著咖啡色襯衫、短髮、一副落魄模樣的三十歲男子，他們口中咒罵著的小偷。

蔣無苦，平日在一間傳統產業擔任保全，每日固定在這個時段下班，走路回家時都會行經這個路段。但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當他行經這個巷口時，就突然出現一名婦人、拿著掃把，大聲嚷嚷著、指著他是小偷，然後就出現了一群住戶，都拿著武器、追著他跑。

他一見苗頭不對勁，趕緊拔腿就逃，手腳隨著跑步姿態的擺動，氣喘呼呼、上氣不接下氣，過程中他一度試圖回頭解釋，但對方那群人儼然完全聽不進去。

「打死他、打死他！」後方，追打而來的那群住戶仍在叫囂。

怎麼會這麼倒楣啊？蔣無苦在心中抱怨。

在逃到再下一個巷口的轉角，他看到一個大型垃圾筒，突然靈機一動，搬開垃圾筒的蓋子，整個身子蹲到筒子裡面，再扶上蓋子。只見，那群住戶不久就追來了巷口，人人四處張望，見不著犯人的蹤影，突然一個婦人高喊「應該在那邊！」，其他手持武器的住戶就跟著口號帶領，又往某一個方向追了上去。

過了好一陣子，在確認那群住戶好像走遠了，蔣無苦才敢從垃圾筒內挪開蓋子、探出頭來，四處張望一下環境現況，才鬆一口氣。他整個身子從巨型垃圾筒內爬出，身上沾滿了菜渣、黏液，味道十足噁心。「咕嚕─」肚子開始叫了起來，這才注意到，跑了半天，他的肚子早就餓到四肢無力。

他扶著巷子的牆壁，一拐一拐地沿著巷弄盡頭行走，在黑夜之下，他突然看到了有一間聳立的建築店面，心中大喜。是一間餐館，黃色的燈光燈火通明，木製的招牌上寫著幾個大字─「大風堂」。

「歡迎光臨。」門扉被推開，門上掛著的鈴鐺響起，一名中年男性的嗓音富有朝氣地喊出，喊著人正站在吧檯、黃色的燈光之下。

蔣無苦狼狽又疲倦地拖著步伐、走到吧檯，挑了一張椅子坐下，吧檯是圓弧形的，外側布滿高腳椅子，方才喊「歡迎光臨」的那位中年男性正站在他面前，也就是吧檯的內側。木製的桌面上、每一個座位都配置了小碗、小碟子、杯子、袋裝竹筷子、醬油罐子、辣椒罐子，還有白色、圖文並茂的菜單。

除了圓弧狀的吧檯之外，附近也有擺設了數張桌子與成套椅子，整間店的坪數並不大。

「水、水……」蔣無苦仍喘著大氣，試圖向這名男性店長吐露隻字片語。

「好的，水。」這名中年男性店長，倒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對方。蔣無苦一接過手，馬上就咕嚕地喝了起來。

吞嚥之後，吐了鬆懈的一口氣。

「忘了提醒您，本店有低消喔。低消是至少一杯飲料。」男性店長笑容可掬地提醒。

在附近的其中一張桌號，有一名貌似上班族的西裝男性剛用完餐點，把筷子擱置在陶瓷盤子上，高舉右手呼喊、表示要結帳，「麻煩結帳。」對方說。

「好的，甜奈！」男性店長向正在身後方洗著杯子的一名女性服務生喊。

「好的。」女性服務生穿著店內的白色制服，把杯子擺好架子上、用抹布擦乾手，趕緊繞到那張桌號的位置。

「一共是一百四十元。」女性服務生手持著帳單、另一手持原子筆，向客人表示。

男性店長再轉而關注面前的蔣無苦。

「這位客人，您稍微冷靜下來了嗎？」男性店長笑問。

「呼……呼……好多了……」蔣無苦的氣息稍稍回復了平穩，回。

「您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啊？」男性店長又好奇地問。

「呼、呼……別提了，想到就有氣，我怎麼會這麼倒楣啊！」蔣無苦眼眶泛淚、捶了一下桌面，心有不甘地回，「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天，我就像平常一樣下班啊。然後在平常也都會行經的路段，就突然有一群人跳出來，說我是小偷，就追著我打。我怎麼解釋他們也聽不進去。」

「這樣啊，天下間總會有一些無奇不有的事情。」男性店長又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對方的桌面上，回。

「不，你不了解，這不是第一次了。」蔣無苦抱頭苦惱地說，「從小，我就一直碰到這種事情。高中時班上的班費被偷，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走在路上，差一點就被頂樓掉落的鋼筋砸到，還不只一次；大考時，拚了命地熬夜苦讀，結果上陣時緊要關頭，竟然腸胃炎而落第。我爸幫我取名叫『無苦』，可是我根本就是倒楣的代名詞。」

「哈哈哈，人生何必這麼執著呢？」男性店長莞爾一笑，「像我，來台灣開店已超過十年了，老婆也跟我分居，但現在不也一樣過得不錯嗎？」

「你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老闆你的輪廓不像是台灣人。」蔣無苦這才注意到。

「我是日本人，因為認識我老婆而來到台灣，如何？我的中文不錯吧？」男性店長笑問。

「真的，完全聽不出口音。」蔣無苦驚呼。

「您如果這麼煩惱的話，本店倒是有道菜可以提供您參考，應該可以有效地解除您的煩惱。」男性店長又說。

語畢，男性店長從吧檯後側拿出了一張菜單，放置在蔣無苦的桌面上。這張菜單只有一張平面﹝照片上是一個黑色的碗的影子，一個黑影問號，搭配套餐名稱，與淺藍色字體的價格﹞，與餐桌上原本就設置的其他菜單，版面上就有著明顯的不同。

「這是本店的秘密菜單。」男性店長強調。

「『忘憂……蓋飯』？」蔣無苦盯著菜單上的字體，瞪大了驚訝的眼睛，「一客要價……『一萬元』？」蔣無苦震驚地大叫了出來。

「這這這……這是黑店吧？」蔣無苦捧著菜單、指著上頭的價目驚呼。

「您先別急。這可不是普通的蓋飯。這是保證可以讓您忘憂解愁的、絕對好吃的幸福蓋飯。相信我，吃了之後不但你的煩惱會一次解決，而且口味絕對讚不絕口，還可以立即解決你當下的難題。」男性店長語意曖昧地說明。

「什麼意思？」蔣無苦一頭霧水。

「再過不久，那群住戶找不到人，就會報警了吧。如果您真的如您形容地那麼倒楣，那很快就會被員警約談，更甚者可能被公司解雇，與其演變成那時候，您倒不妨賭一把，還自己一個清白。」男性店長的話語又更玄了。

「咕嚕─」蔣無苦的肚子在這時候又咕嚕地叫了起來。

「算了……反正我這輩子倒楣也不止這一次了，就當上了賊船，信你一次好了。」蔣無苦按著餓得發慌的肚子、語帶無奈，「那就給我來一客好了。」

「收到。一客忘憂蓋飯，感謝您的惠顧。還請先付清款項。」男性店長面露微笑，表示。

「刷卡可以吧？」蔣無苦無奈地從褲子口袋掏出皮夾，從其中一個夾層抽出一張信用卡，問。

「可以。」男性店長取過了信用卡，轉身對向吧檯後側的廚房內大喊，「老甘，你可以先下班囉！」

在廚房，桌上擺滿了油膩的食材，肉類、蔬菜，抽油煙機嗡嗡作響，一名目測至少七十歲的男性老人，在砧板上流利地使用菜刀切著洋蔥。一聽到老闆叫喊可以下班，馬上打起精神向廚房外頭高喊回應，「了解！」，口吻十分地有精神、中氣十足。

「甜奈，有客人剛剛點了忘憂蓋飯！」男性店長此時又對向附近正擦著桌子的那一位女性服務生說。

「知道了。」女性服務生回。

只見，女性服務生語畢，將盤子、筷子統一收拾到托盤上，繞到吧檯後方的流理臺，先擱置，再轉開水龍頭、沖洗一下雙手，再用一旁的抹布擦乾。隨後，她走到了男性店長的旁邊、蔣無苦的座位面前。

「您好，我叫神保甜奈，是一名主廚偵探，既然您點了忘憂蓋飯，您就是委託人。現在將為您解決您的問題。」只見，女性服務生與蔣無苦視線交會，她表示。

「蛤？」蔣無苦見狀，更是一頭霧水了。

在一旁的男性店長，笑了笑，開始解釋。

「我的名字叫『神保酸一』，她是我的女兒─『神保甜奈』。本店平日的餐點全都是由大廚老甘一手料理，但唯獨『忘憂蓋飯』是一道特別的菜色。她從小推理與料理的天分都很高，但在本店只料理忘憂蓋飯，是本店的秘密王牌大廚。」男性店長─神保酸一，說明。

「推理……偵探？」蔣無苦納悶。

「別看她這樣，她在這一帶的口碑與知名度可是一流的，標榜著『保證破案』，不只街訪有疑難雜症都會上門，連警察碰到難解的案子也都會求助她的幫忙。正常狀況平時是要提前預約的，可以同時解決您的疑難雜症，還可以保證吃到美味的幸福料理，您這一萬元絕對不會後悔。」神保酸一店長說。

「偵探……可是台灣的偵探，印象中不是徵信社、只負責抓外遇、跟拍那種嗎？」蔣無苦半信半疑。

「您親自眼見為憑就知道了，請先跟我到後面的會談室細說吧。」這名叫「神保甜奈」的女性服務生，對著對方說，口吻十分駕輕就熟。

「會談室？」蔣無苦一聽，又納悶了。

在吧檯後方的一個小房間，約莫五坪大小，中央擺了一張白色方形桌子，神保甜奈與蔣無苦二人正坐在互相面對面的座位，除此之外，在場別無他人。

蔣無苦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女服務生一番。

「妳……幾歲啊？」沉默了一下，蔣無苦好奇地發問。

「二十六。」神保甜奈淡淡地回。

「妳是中日混血？」蔣無苦又問。

神保甜奈點點頭。

「妳是……一畢業，就一直在這間餐館工作嗎？」蔣無苦又再問。

「是的。問完了嗎？我們來講正事吧。」神保甜奈仍是十分冷靜地回話。

眼見這名號稱中日混血兒的女性服務生身形消瘦，綁著一頭烏黑的馬尾，膚色白皙，一臉稚氣，不提名字的話其實也看不出她有日本血統。但實在一點都看不出這娃兒會是當下炙手可熱的大廚偵探，更別提有什麼能耐。

蔣無苦始終半信半疑，但心念一轉，錢也付了，反正這輩子再倒楣也就這樣了，不如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先請您詳細訴說您下班時的狀況。」神保甜奈開始提問。

「我想想……」蔣無苦思考了起來，「今天下午約九點半，我跟同事交接完，一如平常回家的路線，行走在『博愛路』的路段上，到了與『衡陽路』的交接口，碰到了一名婦人。不知怎麼回事，婦人手上持著武器，掃把，她一看到我，就大喊『小偷』，然後後面就跟上一群住戶，人人都手持武器，追了上來。再來我就逃到妳們的店裡來了。」

「平日有沒有與人結怨？」神保甜奈又問。

「主動與人結仇應該是沒有，但現在人或多或少都不會完全沒與人有過恩怨吧？不過我實在想不到我最近有什麼仇人。」蔣無苦回。

神保甜奈以一種十分仔細的視線盯著蔣無苦的臉龐看，這令蔣無苦不禁臉紅、羞澀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渾身不自在。

「你……特別偏好醋飯對吧？」神保甜奈突然問。

「妳怎麼知道？」蔣無苦訝異地驚呼。

「沒什麼，剛才你在吧檯，我注意到你在看菜單時，目光停留在有醋飯成分的餐點的時間，比起其他餐點，明顯多了數秒鐘。」神保甜奈解釋。

「原來如此。」蔣無苦恍然大悟。

「我大致上了解狀況了。現在，請您帶我到事發的現場看一遍吧。」神保甜奈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子，表示。

時間此刻已邁入了深夜十一點，燈火闌珊的黑幕之下，小鎮的街上，一男一女正站在一條街的十字路口探勘環境，除了這二人之外，在場並無其他路人，只有偶爾行駛而過的車輛，路況十分冷清。

「您就是在這裡被婦人發現的嗎？」神保甜奈仍一身白色制服，視線伶俐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環境，詢問。

「嗯。」蔣無苦回。

神保甜奈仔細地審視了一遍環境現況。以二人面向「博愛路」為中心，左側的街角垃圾筒有被翻倒的狀況，垃圾散落滿地、天色太晚，尚無人收拾。除此之外住家、店家皆已熄燈，只有少數幾戶住家還有燈光透出，這表示這附近平日並沒有什麼夜生活。

行經的車輛其實十分冷清，神保甜奈看了一下自己手臂上戴著的手錶，粗估了一下，平均大約十五分鐘才看得到一輛轎車行過，這表示在這狀況下要目擊小偷並不容易。

「我有方法了。」思考到這裡，神保甜奈突然開口表示。

蔣無苦一時之間還會意不過來。

「就是把真正的小偷引誘出來的方法。」神保甜奈補充，「您放心吧。我絕對會料理出讓您讚不絕口的美味蓋飯！」

神保甜奈的目光犀利、口吻十分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