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六章

─紀錄。─

在郊區，四周布滿了茂密的樹木、綠油油的草皮，其中一塊水泥地構成的廣場，擺設了幾張供人休息的木頭椅子，還有簡易型的塑膠製溜滑梯。幾名年長的遊客，揹著背包，在木頭椅子上吱吱喳喳地談天說地。有一名衣著樸素的婦女，正看護著幾名孩子在溜滑梯上嬉戲，孩童的年紀貌似只有幼稚園。

才從海岸線的位置散步著過來的簡巧寧，手上拎著皮包，那一群幼稚園孩童在溜滑梯上跑跑、跳跳，玩得十分愉快，女老師還擔心地不時提醒他們要注意安全。看在簡巧寧的眼裡，她感染到孩子們童真的氣息，不禁羨慕了起來。

皮包裡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這令簡巧寧回了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滑了一下接起電話，貼在耳朵。

「喜鵲，有什麼事情嗎？」簡巧寧說。

「那個……」電話的那一頭，傳來的是金喜鵲支支吾吾的口吻。

「妳現在在哪裡啊？」金喜鵲問。

「我啊，出來散散心。」簡巧寧回。

「該不會，是在郊區吧？」金喜鵲猜測。

「哈哈，妳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是啊，我想上來看看，當年本來要載妳跟小旬來這裡踏青，結果出了那一件意外，沒有機會實際過來。算是了結當年的一件心事吧，這裡不錯，挺漂亮的。」簡巧寧看了看附近那一群在玩耍的幼稚園孩童，再看了看四周綠意盎然的花草樹木，說。

「我有件事情……想要跟妳說。」金喜鵲的聲音，又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

「怎麼了？妳的口氣怪怪的。」簡巧寧有些好奇。

「良仁也在我旁邊，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要告訴妳。」金喜鵲說。

「嗯？」簡巧寧納悶。

「當年的事情……我有點疑慮，所以擅自決定雇用了徵信社。用解釋的有點複雜，我直接把照片拍成電子檔傳送給妳好了，妳看一下手機畫面。」金喜鵲解釋，掛掉了電話，再下一秒，「叮咚」幾聲，簡巧寧的手機透過通訊軟件，傳來了陸續的幾張圖片。

「這是……」簡巧寧一看圖片的畫面，不由得瞪大了震驚的雙眼。

畫面上，是一名西裝筆挺的男性，摟著一名穿著套裝的女子，走入汽車旅館，照片上的女子十分陌生，但那名男性……卻是簡巧寧的丈夫─周漢成。

簡巧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動動手指、滑一下手機螢幕，切換到下一張照片。是那名陌生女子與周漢成正在臥房的畫面，兩人赤裸著身子只圍了浴巾，正坐在床鋪、在昏暗的燈光下嘴對著嘴接吻。

再下一張……再下一張……再下一張，皆是十分露骨的畫面，這些照片越是觀看下去，越令簡巧寧承受著巨大的打擊、目瞪口呆。

手機的鈴聲又再度響了，打來的人還是金喜鵲，簡巧寧努力嘗試著冷靜，把手機貼上耳朵。

「據徵信社給我的回覆，這一位是他們公司的女同事。」金喜鵲在電話中解釋，口吻十分沉重。

簡巧寧聽到這裡，兩眼不禁茫然，因為她突然想起了……在數年以前，在那一件喪女意外發生的當天，曾經發生過的一段插曲。

當時簡巧寧就像平日一樣，一早最先起床，替女兒、丈夫準備早餐，而在廚房忙上忙下。丈夫周漢成那時與同事約了要共乘一部轎車，所以將自己的轎車借給她，鼓勵她帶著孩子出去旅遊、放鬆，那天幼稚園也是處於放假狀態。

在餐桌上，周旬幼小的身軀正坐在椅子上、不熟練地拿著叉子，想叉起盤子裡的熱狗與荷包蛋。周漢成則是早已西裝畢挺，將最後一口稀飯送入口中，咀嚼、吞嚥。

「小旬，鞋子穿一穿，等一下要跟喜鵲阿姨一起出門了喔。」簡巧寧在流理臺清洗著沾滿油漬的碗盤，叮嚀女兒。

「好。」周旬乖巧地回，從位子上跳了起來，輕巧、快步地跑到玄關，坐在門檻，從鞋櫃裡挑出自己喜愛的紅色小鞋，把小腳丫套進鞋子。

「漢成，你同事的車在門口了吧，吃完早餐就快去吧，別讓小賴等太久。」簡巧寧隨後，轉頭對著還在餐桌旁的周漢成叮嚀。

「謝謝妳，妳真體貼。」周漢成笑了笑，站起身子，走到簡巧寧面前、摟住她的腰部，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玩得開心一點。」周漢成溫柔地說。

「嗯。」簡巧寧窩心地笑。

「啊，對了，上次尾牙時，老總送了一盒雞精給員工，我多拿了幾盒，這個，我看妳最近好操勞，雖然現在是沒什麼狀況，但平時就要多養生、保養健康，我才放得下心啊。」周漢成似乎是突然想到，提起，走到了廚房的一個置物櫃，打開，拿出了一盒三罐一包裝的雞精。

周漢成先是拆開了包裝，把其中一罐雞精的蓋子剝開，走回到簡巧寧面前，遞給了她。

「呵，知道了，我等一下會喝的。」簡巧寧把雞精接過手中、感動地笑了笑，但仍擔心丈夫上班會不會來不及。

「不行，我要看著妳喝才放心。」周漢成用一種溫暖人心的強悍口吻說。

「好啦。」簡巧寧噘嘴，將雞精咕嚕地一口喝光。

「這總可以了吧？快去上班吧，你同事等得太久在催人了。」簡巧寧現了一下已空的罐子，表示。開始伸出纖細的手臂、推著周漢成的背部去玄關，催促他。

「愛妳。」周漢成見狀，似乎十分開心，雖然被簡巧寧推著行走，仍像個大孩子一樣，硬要給老婆一個飛吻。

當天再經過了數小時之後，周漢成已出門上了班。簡巧寧則是駕駛著轎車，副座位搭乘著青梅竹馬的女性友人─金喜鵲，後座女兒─周旬則是乖巧地在玩著喜愛的洋娃娃。

轎車行駛在公路上。

在駕駛座上操作著方向盤的簡巧寧，今日不知怎麼回事，覺得頭部宛如快要炸開一樣的暈眩，肩膀有如頂著千斤重擔一樣的疲憊。

「妳沒事吧？看起來心不在焉的。」副座位的金喜鵲，注意到了簡巧寧的反常，不禁問起。

「我很好。」簡巧寧轉頭、回話。

下一分鐘，衝撞的巨聲響起。

記憶再度拉回到了現在。

在郊區，簡巧寧沉默不語，將手機離開了耳朵、掛掉了電話。

她這下終於明白了一切，殘酷的一切。

在郊區的廣場，年長的遊客仍是在吱吱喳喳地交談，原先在玩溜滑梯的那一群幼稚園孩童，現下已由女老師指導下，在草皮上鋪了一塊大塊毯子，各自盤腿圍坐成一圈，一一拿出揹包裡所帶出來的三明治、零食、輕食，依舊嬉鬧不斷地享用了起來。

簡巧寧將這一情景盡收眼底，孩童們打打鬧鬧的天真笑容，彷彿女兒周旬的身影，也浮現在其中一員。她的面孔，宛若模糊在眼前、卻清晰在記憶。

簡巧寧挑選了一棵可以遮陽的陰涼大樹，坐了下來，從皮包裡拿出一本空白筆記本，再拿出藍色與紅色的原子筆各一支，擺放在草皮上。環顧了一下四周茂密的環境，雖然她實際上是第一次來，卻一直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既視感，是吧？」簡巧寧低語。

她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只橡皮筋，把頭髮綁成馬尾、以行動方便。再開始拿起藍筆，把筆記本墊在膝蓋上，塗鴉了起來。一邊觀望四周，手勢行雲流水、記錄起眼前的畫面，塗鴉了一陣子、再換用紅筆，再換藍筆。

原本空白的筆記本紙上，逐漸被勾勒出一片花草樹木的淺藍色背景，中心區域則是浮現一塊十分顯眼、鮮紅，栩栩如生的蘋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