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那一棟大廈,我目睹了一宗死亡墜樓案件……─
時間是深沉的夜晚,我獨自站立在一棟大樓的前面,抬著頭,緊緊地盯著某一層的高度看,聳立的大樓宛如直達天際一般雄偉,這是一棟公共住宅,而我的視線始終移不開的那一層,是幾乎接近頂樓的第十層樓。在街燈、迴廊燈光的交錯照亮下,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十樓的廊道上空無一人。我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議,在半個月前,竟才發生了那一件意外……
手機的音樂聲音響起,這才將我從思緒中拉回來,我從口袋裡取出了手機,滑了一下螢幕,貼上了耳朵,「喂。」我說。
「喂,伊凡,我啦,莊怡潔。我聽說你住進了醫院,是怎麼回事?現在有好一點了嗎?抱歉,之前因為工作太忙了,一直想抽空找你了解一下狀況。」是一名女性的聲音,口吻十分熟稔,她是我的一名友人。
「嗯,前陣子發生了一件意外,現在康復得差不多了,會定期回診。」我淡淡地說。
「到底是發生什麼了?」莊怡潔問。
「這說來話長。」我回。
我細細地解釋來龍去脈,在半個月前,就在我站立前方的這棟大樓─附近的人稱之為「永康大廈」,這一條街是我每日下班回家的必經之處。那天,那一晚上,我買了消夜,還記得是滷味跟一些飲料,拖著一身的疲憊,正打算回家洗個澡、用個餐,就就寢。當我走到了這棟大樓前,突然被上空落下水泥地的鏗鏘一聲,嚇了一跳。
回神、定睛一看,地上有一支零件脫落的手錶,似乎正是方才從空中快速落下的那一道影子。我差點被砸到。我蹲下,將手錶撿起,反覆打量了一下手錶,設計頗為精密,再抬頭,看了看那一棟大樓,心想這想必是從哪一層高處被人丟下來的。「咦?好像有字?」我注意到了錶帶的內側,似乎刻有一排小小的英文字母,「Skadi’s……Secrect?」我讀出了那一排字母。
突然,有一塊巨大的物體彷彿從高空中「刷」一聲墜落而下,我來不及看清楚是什麼,頭部一陣劇痛,身子頓時失去重心,再下一秒,我便已沒有了意識……
當我再度醒來之時,人已身在醫院,手上吊著點滴,身上多處部位纏繞著繃帶。據說,那一天晚上,在那一棟永康大廈,有一位住戶跳樓自殺了。而我剛好經過那裡,重力加速度令我不偏不倚地成了犧牲品。又據說,當我被送來急救時,該位「自殺者」的軀體支離破碎,四肢與我的肉體黏在了一起,外科醫生花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斷肢從我的身體裡分開。
在感謝友人的關心之後,我掛掉了電話,站立在這棟大樓前,再抬頭看著十樓那一層,那一位自殺者的身分……會是誰呢?當「他」或「她」心生一橫,往下跳的時候,當時,又是保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或許是因為跟死者有過短暫「最親密的接觸」,我在漸漸康復之後,始終對此抱持著一股強烈的好奇。
我從口袋裡取出一支零件鬆脫的手錶,這是那一晚我所撿來的那一只,看著、反覆思量著……
「永康大廈的自殺事件……上了新聞呢。」第二天,在一間簡餐餐廳,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用叉子將碗裡的生菜沙拉送入口中,咀嚼、吞下之後,說。
「我也收到了警方的來電,請當時在場的我去協助作筆錄。」我回,將叉子翻攪著自己的碗,心情有些疲憊。
「醫療理賠的部分應該不是問題,我已照程序,向公司提報上去了。」男子說,餐桌上擺滿了一張張的壽險保單。這個人叫「左堊孟」,外號「阿孟」,是某一家壽險公司的資深襄理。
「真不好意思,還請你幫我調查那些事情。」我略有愧色地說。
「不會!對了,你真的不打算買那一份最新的壽險方案嗎?超划算喔。」左堊孟表示。
「暫時,不考慮。」我搖搖頭、苦笑。
「話說回來,這次調查自殺事件,我倒是查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話鋒一轉,左堊孟切入了正題。
「死者名叫『李玉荷』,在一間地產公司擔任總機小姐,平時交友單純,據她身邊的友人所述,看不出來她會有什麼自殺的理由。比較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雖然跑到永康大廈跳樓,但,她實際上並不是那裡的住戶。她的住處離那一棟大樓還遠得很。那她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跑到一個陌生的大樓輕生?」左堊孟繼續解釋,「還有就是,那支手錶。」
「你是說這個嗎?」我一聽,趕緊從包包的夾袋裡摸索出那一只零件脫落的手錶,捧出來,問。
「我查了一下上面印製的牌子,『Skadi’s Secrect』,這是來自美國的一個小牌,旗艦店是在紐約的中國城,創辦者『Miss Concerto』是一位華裔婦人;這種錶款,目前應該只有紐約才買得到,台灣應該還沒有任何一家商店、百貨有代理才對。」
「所以?」我越聽越是一頭霧水。
「你想想嘛。」左堊孟說,「如果這支錶就是死者李玉荷所有的,那為什麼在她跳樓之前,這支錶會先掉落下來?只有兩個可能,要嘛就是在她輕生之前,她就一直站在十樓的扶手處,往下看,觀望了很長一段時間。要嘛……這個只是我的猜測啦,在她輕生之前,也許發生了什麼,激烈打鬥之類的,『手錶』是在一陣慌亂之下偶然被扯落。」
「不過這只是猜測,沒什麼根據就是了。」左堊孟又吃了一口生菜沙拉,補充。
「你是說……李玉荷,有可能是他殺嗎?」我提出了我的理解,問。
「只是猜測,要再深入的調查,恐怕是警方的事了。」話談到一半,左堊孟的手機突然響了,「啊,我未婚妻打來的,抱歉,我接一下電話。」語畢,左堊孟便滑了一下手機,將電話貼上耳朵,「喂,芬妮啊?是啊,我在跟客戶吃飯……」他開始忙於跟電話那一頭的甜言蜜語。
「李玉荷……是嗎?」我看著捧在手心裡的那一只手錶,這三個字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這一位就是……曾經與我「結合為一體」的「那一個人」嗎?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傍晚時分,離開了簡餐餐廳,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程上,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永康大廈的附近。天色還明亮得很,附近種植的人行道上的樹木、花草,綠油油的一片,我停止了腳步,再一次地抬頭往樓上看,十樓的迴廊,依舊空蕩蕩地。
如果當時李玉荷正扶著扶手往下看……她會是在看什麼呢?這一個念頭,突然浮現的我的心中,我試著模擬從十樓的那一個位置,對比我當時被壓到的地點,再延伸至十樓位置的視角可能的方向,目標鎖定在……附近的一棵松樹旁邊。
「她當時,是看著這邊嗎?」我打量了一下這棵松樹,旁邊空無一物,只有稀疏的泥土與碎石子,實在推測不出李玉荷當時是在看著什麼?
「請問……」有一道男子的聲音,從身後呼喚,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轉頭一看,面前,出現了一位衣著樸素的年輕男子,「你是?」我納悶地問。
「請問你就是……梁伊凡,梁先生嗎?」男子一副謹慎、試探性質地問,「我叫張何利,冒昧地打擾,我是那一晚人有在現場的目擊證人,那一天去作筆錄時,我也有看到你,不過沒機會跟你說到話,你可能對我沒有印象。」
「目擊證人?」我頗為訝異。
我們在附近找了一處公共座椅,我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投下了幾枚硬幣,自商品出貨口取出了兩罐罐裝可樂,走到翹著腳坐在公共座椅上的男子─張何利面前,將其中一罐遞給他。「謝謝。」張何利接過飲料,我自己先扳開了易開罐,喝了一口冰涼,在他的旁邊坐下。
「原來那天,是你報警、通知救護車,送我去急救。我一直不知道……真的很過意不去。」我說,「謝謝你。」
「別這麼說,我也沒做什麼。」張何利泰然地回,「不過那一晚真的是嚇到我了,當時我偶然經過這裡,看到你跟死者的身體黏在一起,血肉模糊……」
我尷尬地苦笑。
「你有看到事發的經過嗎?」我好奇地問。
「沒有……當我看到你時,你已經跟死者雙雙趴在地上、失去意識了。」張何利喝了一口可樂,回,「我永遠記得死者當時的臉,血肉模糊、五官徹底變形,根本就分辨不出來那是誰?」
「據說……死者叫李玉荷。」我說。
「李玉荷?」張何利聽到這名字,似乎有些訝異。
「你認識她?」我問。
「當然認識啊。」張何利解釋,「我有一位友人叫『陳海綿』,是一位瘋狂的追星族,李玉荷當時就是跟陳海綿同在一個明星的後援會。據說,李玉荷是一位單親媽媽,女兒不幸早夭,似乎是在玩耍的時候,爬上了欄杆,從高樓上不慎摔了下來。李玉荷本人,似乎為此變得精神不穩,長期在吃抗憂鬱的藥物。」
「那那一位陳海綿……可以給我他的聯絡方式嗎?」我有一種直覺,透過這位先生,或許可以獲得更詳盡的有關李玉荷的情報。
只見,張何利面露難色,才緩緩道來,「事實上……陳海綿,在不久之前,也因為一件意外事件,而過世了。」
「這樣啊……」我有些灰心。
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假若李玉荷在事發那一晚,站在永康大廈十樓往下盯著看,她一直在看的……會不會就是失足墜樓的女兒死亡的方向?那她之所以會想不開,理由也就十分充分了。
在再三與張何利道謝之後,他便先行離開,我則是表示我想在現場再待一下,獨自留了下來。
再抬起頭,看了一眼那一棟大廈十樓的扶手處,我試著走上了這棟永康大廈。
一階一階地踏上樓梯,這是一棟老舊的建築,沒有電梯的設置,踏上了十樓的區域,迴廊上,空無一人。我再緩緩地走到目標鎖定的位置,伸出手,觸碰起那一聳立的扶手欄杆,從這個位置往松樹的方向望去。天色慢慢地從昏黃,轉暗了下來。
當時,李玉荷的視野,就是像現在這樣吧?我心想,或許,自從那一件不幸喪女的慘案發生之後,她就每天都來事發的現場,像這樣,扶著欄杆,探頭往下望,看著寶貝女兒喪生的位置─那一棵松樹旁邊。
再細細觀察,欄杆上,還隱約留著手印的痕跡,似乎是長期被扶在同一處位置而遺留下來的。她是抱著如何哀怨的心情,而向下俯視的呢?想到這裡,我試著張開手掌,將手掌合上欄杆的手印,試圖模擬那種心情。
附近突然傳來一種開門的聲音,令專注的我嚇了一跳。回神一看,是隔壁住戶,正打開大門,正要外出。是一位大嬸,看上去約莫四十至五十多歲,「啊呀?你是誰?怎麼站在這裡?別嚇人好嗎?」大嬸一見了我,便驚魂未甫地如此抱怨。
「啊,不好意思。」我鬆了一口氣,趕忙愧疚地道歉,「不好意思。」
「真是的,你也是附近的住戶嗎?想必也知道這棟大廈最近發生了不少命案吧?」大嬸開始劈哩啪啦地抱怨了起來,「當初是看這裡租金便宜才租了下來,哪知道會發生這麼多事……先是有小孩在這裡墜樓身亡,不久之後,想不到連那位母親也過世了。」
「是叫李玉荷嗎?」我試探地問。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嘛?現在想到都讓我起雞皮疙瘩,她在過世之前,每天都會來這裡,就像你剛才那樣,往樓下俯視呢。」大嬸表示。
「她是……自殺的嗎?」我再問。
「好像是,詳細要問管理員才會知道了,我只知道是上吊自殺的,據說是有人發現,她陳屍在自家住處的房間。」大嬸回。
「等等……」我不禁瞪大了震撼的雙眼,瞠目結舌,「妳說……她是上吊過世的?」
「對呀!想到就發毛,算了,不說了、不說了,真想趕快搬家。」大嬸一邊碎碎念地抱怨,一邊抖動身體試圖甩開毛骨悚然之感,正欲離開。
「請等一下。」我突然說,「請問……她難道不是跳樓自殺的嗎?」
「別再提跳樓了。」大嬸又抱怨了一番,「前陣子這裡才又發生一起跳樓案件呢!真是的,真不吉利。」大嬸一邊抱怨、一邊倉促地跑掉了。
我獨自愣在原地,腦袋是一片空白。
上吊自殺?那……那一晚,跳樓死亡的人,到底是誰?裹著紗布的傷口隱隱作痛,我頭一暈、腳一軟,差點就重心不穩,扶住了牆壁,防止跌倒。
我從口袋裡掏出了那一只零件鬆脫的手錶,捧在手心、注視起來。跳樓死亡的人……不是「李玉荷」,不是「少女的母親」,那會是誰?所有的邏輯突然一片混亂。
下一秒,無來由的第六感,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後,似乎站立了一個人影。我瞪大了惶恐的眼、額頭上流下冷汗,嚥了一口口水,緩緩地轉過頭去看……
只見,一名體型壯碩、高大的流浪漢男子,正站在面前,以一種兩眼朦朧的眼神瞪著我看,他留著一頭凌亂、沾滿髒污的亂髮,臉上滿是汙泥,加上深黑色的絡腮鬍,身上的衣服發出惡臭,只見他瞪了我一陣子,突然伸出那一隻粗壯巨大的手臂,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嚨。
我還來不及反應,隨即感受到他的力大無比,他掐著我的喉嚨,把我推到了欄杆上,我扯著他粗壯的手臂、費盡力氣地掙扎,他的另一隻手臂又扯住了我的頭髮,把我的頭硬生生地往欄杆外靠攏。
我彷彿只要瞄一眼旁邊,就可以體會到十層樓的高度有多恐怖,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放……放開我!」我試圖用右手緊抓著的手錶硬度砸向他,哪知,他隨即便用原先扯著我頭髮的那一隻手,抓住的我的手臂阻止,再將我的手臂往堅固的欄杆上一撞,我痛得手一鬆,「鏗鏘」一聲!手錶撞擊到欄杆,隨後往樓下墜落。
只見一樓的街道上,深沉的黑夜之下,有一名年輕男子正悠閒地行經這一條路,注意到有一只手錶突然掉落在眼前,正納悶地蹲下來看看、撿起,打量了一番。我目睹著這一切,多希望此刻他可以抬個頭,往十樓的這裡看一看,注意到這裡正發生著事件。
掐緊了我喉嚨的那一隻手,力量越來越巨大了,「嗚……你……你……」我努力試著從喉嚨吐出一些隻字片語,「你到底……是……誰啊?」我閉上眼、歇斯底里地叫出聲音。
只見,流浪漢露出了那一排又黃又爛的牙,一陣詭異的笑容,瞪大了興奮的瞳孔,「就是,兇手。」他滿滿著一種優越感地表示。
下一秒,他伸手往我的腰部一推,令我整個人從十樓的高度摔了下去,同一時間,一樓的那一名年輕男子,正好抬頭往上看,一見有一個人正往自己撞擊而來,震撼之餘,還來不及反應……
「啊啊啊啊啊─」伴隨著慘叫。
巨大的碰撞聲響。
感覺到自己沉浸在一大片黏稠的液體中央、已感受不到痛楚,再下一秒,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與沉寂。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所見的是一片潔白的天花板。我按著疼痛、包紮著繃帶的頭部,緩緩地坐起了身,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明白到自己正身處在一間醫院。
「你醒了?」是一陣熟悉的女子聲音,病房的大門被推開,只見,莊怡潔手捧著一束慰問用的花束,走來了我的旁邊,將花束插上原先空空如也的白色花瓶。
「我睡很久了嗎?」我按著頭,問。
「一個月了。」莊怡潔擔心地表示,「醫生都說你從那種高度摔下來,竟然只有皮肉傷,真的是奇蹟,但為了保險起見,後續的復健還是要按時進行。」
「那個男的呢?」我突然想起,問。
「你是說被你壓到的那個人嗎?」莊怡潔回,「他的傷勢稍微嚴重一點,但也無大礙,調養一陣子還是可以康復個九至十成,現在在另外一間病房。」
「真的是奇蹟啊。」她又再強調了一次。
我突然回憶起了當天發生事件的緣由─那一位「兇手」,激動地從病床上跳了起來,大叫,「對了!那天那個兇手……」
「別急。」莊怡潔先是示意我冷靜,接著從床頭櫃上拿起了一份報紙,遞到我面前,解釋,「警方已經查到了,真兇是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男子,他有多項前科,近日這一帶有好幾宗命案,都涉嫌跟他有關。報導上說,初步懷疑,這名男子是專門徘徊在固定場所,隨機挑選行兇對象。」
「抓到了嗎?」我問。
「不。」莊怡潔回,「只是確認了是這個人,但警方現在也還在試著追捕他。」
「原來如此……」我五味雜陳地沉默了下來。
事件至此,似乎水落石出了?表面上看來是這樣,可是卻始終有一項疑問,盤踞在我的內心,無法獲得解答。如果當初墜樓死亡的那一位女性,並不是「李玉荷」,那到底……會是誰呢?
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康復、出院了,偶爾還是會行經這一棟永康大廈,但這項疑問的解答,似乎就隨著事件的落幕,再也沒有覓著一絲的新線索。這成了我心中匪夷所思的一宗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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