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深夜,在一處杳無人煙的街道。樂妍一人走在路上,忙碌了一整天,肩膀痠痛得很,她只希望盡快回到那溫暖的小窩,洗上一個澡。她肩上掛著包包,一邊打呵欠,心想。
一階一階地走上天橋,手中握著手機,與朋友聊LINE,走著走著,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啪搭、啪搭」的聲響,自身後傳來。她奇怪地轉身去看,整座天橋只有她一個,沒有其他的人。「可能,聽錯了吧。」一陣風吹起她的秀髮,她撥弄著頭髮,不以為意地繼續行走。
才走了幾步,「啪搭、啪搭」又從身後傳來。這讓她停住了腳步,開始有些戰戰兢兢,心一橫,快速地轉身再看一遍。
依舊沒有任何人影。
心頭莫名地湧上一陣小害怕,她開始加快腳步,想快點回到家。下了天橋的階梯,喘著大氣、行走。
越是快步地行走,她就越感覺到有一個影子緊跟在身後,她開始用一種小奔跑的姿態,穿越了一處地下道。「啪搭、啪搭」又響起,越來越迅速、越接近。她再停住,轉身猛一看。
只是短短一秒的時間,她確定自己看到了有一道人影,驚慌地躲到了遠方一個大型垃圾桶的後面。那人還探出一半的面孔,轉了轉烏溜的瞳孔,試圖觀察她。
這下,樂妍更驚恐了,開始不管三七二十一,拚了命地奔跑起來,過了一個轉角、奔跑了許久,一見到自家的大門,趕忙掏鑰匙打開,上了租賃的二樓,見到自己住的那一戶,再開門,一進入屋內,她就趕緊將門關得密不透風,將保護鎖牢牢帶上,整個身子靠在門扉上,喘著大氣。
「得救了。」
她慶幸。
─被滿足的偷窺慾望,與深不見底的惡意─
蔣超是一名剛退伍,獨自租賃一間約五坪房間的待業男子。每日連上人力網站、投遞履歷,約定時間,一早西裝整齊地前往面試赴會,這是他自退伍一個月以來的例行工作。但在如此競爭的社會裡,找一份適合的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日的面試依舊不順利,當他回憶起面試官禮貌性送他離開辦公室時,臉上毫不掩飾的那一抹冷淡表情,他心裡就有了個底。奔波了一天,身子累壞了,日子依舊要過,工作還是得繼續找。他此刻只想回到那溫暖的小窩,洗個澡、洗去一天的穢氣。
在燈光通明的臥室,浴缸刷刷的水聲十分巨大,夾帶著水氣,充滿了浴室。蔣超人站在浴室門口,脫著上衣,剛顯現出那一件白色濕透的汗衫,茶几上的手機音樂突然演奏了起來,伴隨不時的震動,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上前,拿起手機看螢幕,來電顯示的聯絡人是一名叫「張健一」的人,「阿健?」他見了有些意外,接起了電話。
「喂。」蔣超說,「阿健啊?你打來我好驚訝,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好久沒接到你的電話了。如何?最近過得怎麼樣?」
電話的那一頭是一名男子的聲音。「還能怎麼樣?也是載浮載沉囉。每天被女朋友管得死死的。欸,你咧?過得如何?什麼時候大家再約出來聚一聚?」
蔣超沮喪地回,「剛退伍,還在找工作,不是很順利。聚會當然好啊!找一天我開車載你們去兜風。」
「小子!你還買車了啊?感覺不出來有困難嘛!」阿健在電話裡吐嘈著蔣超,兩人熟稔地嘻笑、互損,聊得天南地北、不亦樂乎。
「好啦好啦!我要洗澡了,我明天還有面試呢。」看看時間,竟聊了半個小時,蔣超急忙地說,「我再回你電話,今天先這樣。」
「好啦!找工作加油啦!」阿健在那一頭說,接著掛掉了電話。
浴缸的水不知不覺似乎放滿了,蔣超驚覺地想起,趕緊走到浴室,關掉水龍頭。脫下了汗衫、褲子、內褲,將乾淨衣物整齊地疊在一起,擺放在浴室門口的矮櫃,他一絲不掛地泡入了熱騰騰的浴缸池水裡。痠痛了一天的肩膀,一瞬間獲得了紓解。他放鬆地躺在浴缸,閉眼、享受著每一道張開的毛細孔,猶如置身天堂一般的飄飄然之感。
洗完了澡,他穿著簡單的T-Shirt、短褲,用白色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走到了床邊,坐下,隨意地用吹風機吹了一下頭髮,就拿起手機,看起LINE的交談訊息。
一陣令人心浮氣躁的吵鬧聲,突然從窗外傳來。
「妳說!妳快給我說!妳跟那個男人出去做什麼?」是一名男人的吼叫,十分兇惡。
「我就說我們沒怎麼樣!你不信我,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是一名女人的回罵,同樣也十分剽悍。
「賤貨!妳快說,是不是給我戴綠帽?」男子叫。
蔣超在房間裡,被吵架聲吸引了注意,放下了手機,上前、走到窗口邊,微微地拉開窗簾,原來是住在對面的那一棟公寓,一對夫婦,正在客廳大吵、拉拉扯扯,那一層住戶的客廳,外側就是陽台,種了一些綠色盆栽,中間隔了一道透明紗門,正大開著。
蔣超的樓層位置,對比那一對夫婦,高了一層,從蔣超房間窗口的角度,斜下視野望向對面,正好將那一對夫婦身處的客廳環境一覽無遺。即便是在已接近晚上十點左右的黑夜裡,夫婦燈火通明的客廳,也依舊是如同他們傳過來的吵架隻字片語,一樣地清晰。
他搬來這裡也不久,其實也不認識對面的那一對夫婦,也著實沒見過他們。如果不是他們吵得這麼大聲,他可能至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但他們這麼一吵,著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仔細盯著對面客廳裡的二人、豎起耳朵,很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只見那對夫婦拉拉扯扯,一臉猥瑣相的丈夫口中不停大罵「賤人、賤人!」,女方則是剽悍地不時推他,十足上演全武行。只見,一個巴掌,女方摔倒在客廳的地板。男子一腳跨在女子的身上,抓起她的頭髮,開始猛烈地把她的腦袋往堅硬的瓷磚地板猛砸。
砸啊。
砸啊。
地上開始染上了紅色的血液。
男子還是使勁地猛砸,女子的頭顱任由他粗壯手臂的擺布,早已毫無反應,又過了一會,男子似乎覺得砸夠了,終於願意從跨坐在她身上的姿勢、站了起來。而女子……早已一動也不動。
殺……殺人了!?
蔣超在房間裡,目睹了這一幕,不禁瞪大了震驚無比的眼、摀著口,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辦?
怎麼辦?
要報警嗎?
蔣超內心一團混亂。
他一時腿軟、跌跌撞撞地爬到床邊,拿起了手機,兩手捧著緊握在手心,手背、額頭卻滿是冷汗。他再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口,微微撥開窗簾,看向對面。
只見,丈夫正一臉呆滯地盯著老婆的屍體,宛如腦袋一片空白。大約只呆滯了幾秒,丈夫便回頭走向了臥室,暫時消失在蔣超房間的位置所能看得到的視野範圍。
目睹著對面客廳,血淋淋的屍體,蔣超混亂地跌坐在地上,對了……報警!要趕快報警!他正這麼想。
手機突然響了。
他嚇了一跳。
稍稍冷靜下來,他捧起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會是誰?他第一念頭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冒著冷汗、喉嚨嚥了一口口水,膽顫心驚地試著接起了電話。
「你是誰?」一接起,是一道十分陌生的男子聲音在說話。
「你一直都在看著吧?就在對面……」
「王八蛋!我要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
他一聽,嚇得急忙將手機扔在附近,面色慘白、腦袋一片空白。那人是誰?他怎麼會打來?
他怎麼會打來?
他怎麼會打來!?
他宛如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震動得厲害的心跳聲,咬緊了牙,冷汗依舊掛在額頭,他再試著撥開窗簾,看向對面住戶客廳的光景……
只見,一臉猥瑣的丈夫,正站在妻子的屍體旁,一手拿著手機、緊貼耳朵,面露兇狠,一雙玲瓏、銳利的大眼,直直地瞪著蔣超房間的位置看,與他四目交接。
他瞠目結舌,喘著驚恐、急促的大氣,一股冰冷涼到了背脊,冷汗頓時落下臉頰。
─被滿足的偷窺慾望,與深不見底的惡意─
一早,天氣明亮,風和日麗。樂妍剛盥洗、梳妝完畢,在鏡子前整理好頭髮,拿起一袋昨晚買來沒吃的麵包,塞進手提包裡。「好,出門。」她看了看鏡子裡自己妝髮完整的臉蛋,滿意地振奮著精神。
昨夜遇到跟蹤狂的事情,仍令她心有餘悸,她一邊回想,一邊走下住宅的階梯,找個時間,一定要去報警,她這麼思想。走到大門口,她開了門,習慣性地打開、察看信箱,有沒有什麼重要信件?
有一疊信正擺在信箱中。
樂妍抽了出來,一封、一封地看,水電費帳單,電話費帳單、廣告型錄……咦?有一張咖啡色信封,上面只寫著「張樂妍小姐收」,是沒署名、也沒寫寄件地址的?
「是什麼呢?」樂妍一頭霧水,好奇地拆開來看看。
是一張被對折、再對折,紙質有些厚實,她試著攤開來看看,一看,瞪大了驚訝無比的眼。
是一張用蠟筆描繪的塗鴉,上頭畫了一位女子,髮型、裝扮、特徵,跟她極為相似,還畫了一棟建築,構造無疑就是她目前的住宅。除此之外,上頭沒有其他文字。「這是……什麼?」樂妍盯著這張來路不明的塗鴉,不知為何,湧起一股毛毛的感覺。
她索性將圖畫揉成一團,塞到包包裡去,趕著去上班。
弔詭的是,連續數日,她的信箱每天都會被塞進一封匿名的圖畫。
第二天,圖案上畫著的是樂妍與二樓她所租賃的那一戶門口。
第三天,畫的是樂妍與她家屋內的擺設。
她越看,越是驚恐了起來。
到了第四天……
她站在信箱前,瞪著畫紙,直冒冷汗、不可置信,一回神,慌張地將畫紙往地上一丟。
只見,畫紙上畫著的,是樂妍的脖子與身子分離,一片紅色蠟筆被塗鴉在斷頭的切口,象徵著鮮血。沒有任何的背景。
風吹著樂妍飄逸的髮絲,她瞪大了驚恐的眼、摀著感到噁心的嘴,目睹著畫紙,久久不能平復。
─光鮮亮麗之下無可預期的意外─
桃子是一位美麗的髮型設計師。每日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這一間位於鬧區的小型髮廊,工作辛苦、沒有底薪,但她依然每日勤奮地工作。一開始她只是剛升設計師的菜鳥,但憑藉著過人的耐心與細心,日子一長,她也漸漸奠立了屬於自己的主顧客群。收入漸漸穩定。
李小姐是桃子固定的常客,似乎還在某私立科大念大三,平均每兩日會來找她洗頭髮。這天,店裡的客人並不多,李小姐一如往常地跨進玻璃製的自動門,「請問有指定的設計師嗎?」櫃台小姐問,「桃子,我有預約了。」李小姐回,看到了正忙著幫別人剪髮的桃子本人,揮揮手、打了招呼。桃子一見了李小姐,即刻回以熱情的笑容。
「我想剪短。」一在某一個位子坐下,李小姐照著鏡子,摸摸自己一頭烏黑的長髮,說。「真的嗎?妳留這麼久了,不會覺得可惜呀?」桃子熟練地拉了一張滑動椅,坐在李小姐的後方,輕捏著她的髮絲,評估髮質,一邊問。
「想換換新感覺。」李小姐笑笑,「就剪吧,我不後悔。」
「那想剪什麼樣的感覺呢?」桃子問。
「妳幫我設計一個適合我的吧!我相信妳的手藝。」李小姐口吻豪邁。
桃子會心地一笑,稍稍評估了李小姐的髮質狀況,以及她的臉型之後,在腦海裡構想了幾幅藍圖,又反覆看看她,選定了其中一個構思。從腰部掛著的工具腰包,取出了那一把愛用的銀色剪刀,俐落地喀擦、喀擦地修飾了起來。李小姐髮尾的毛躁部分,一根根分明地掉落地上,桃子看待剪髮的表情,宛如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放心地交給我吧。」桃子胸有成足地說,「我一定會把妳變成正到不行。啊!當然現在也很正啦,但剪完絕對讓妳正上加正。」
「壞心。」李小姐吐嘈。
兩人噗哧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歡迎光臨!」櫃台小姐一陣的口號。
店內的玻璃門又開啟,一位婦人,牽著兩名小孩子走了進來,兩名小孩,一男一女,目測是幼稚園左右的年紀,一進門,就互相打鬧,吵個不停。
「別吵了,乖一點。」婦人低聲教訓,試圖安撫小孩,但兩名孩子沒怎麼理她。婦人無奈之餘,轉而與櫃檯說話,「不好意思,我有預約了Amy。」,「好的,Amy是嗎?請幫我填個資料。」櫃台小姐回,並廣播叫喚了那一位被指定的設計師。
「這邊請。」設計師現身,為婦人帶位,只見婦人試圖牽小孩的手,但小兄妹倆在店裡跑來跑去、追逐玩耍,不時無意義地尖叫、大喊,「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哈哈!」小妹妹做了一個鬼臉、吐舌,令小弟弟衝了上去,女生又閃躲,兩人一來一往,把髮廊當成了玩「鬼抓人遊戲」的樂園。
「乖一點!」婦人叫道,但儼然毫無效果,兩名小孩還是跑來跑去、全然不甩。
「抱歉,我這兩個小的,就是皮得很。」婦人面露愧疚地對著設計師說,「哈,沒關係啦。就讓她們玩,小孩子嘛。」設計師笑笑地安慰,並轉頭對著小孩放大音量,「小朋友,地滑,要小心,不要受傷了喔!」
「來,這邊請,今天是想燙髮嗎?」設計師問,婦人便順著帶領,坐到位子上。
店內充斥著小孩追逐的吵鬧聲,桃子仍沉浸在為李小姐雕塑那一幅在構想藍圖之中的完美造型。桃子時不時地挪動椅子,起身站立、更換角度,手勢流利,剪刀喀擦、喀擦地削過髮絲,原先一頭烏黑長髮的李小姐,漸漸看得出了一種煥然一新的短髮造型。
一股劇烈的震動。
桃子感覺到背部被劇烈撞了一下,十分突如其來地,她嚇了一跳,還腦子空白,驚魂未甫,待稍稍恢復冷靜之後,下一秒,她不禁臉色一白,摀住了口、瞪大驚恐不已的雙眼。
只見,那一把銀色的剪刀,正栩栩如生地插在李小姐的後腦勺上,李小姐面對著鏡子,也瞪著惶恐不已的大眼,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啊……啊……啊……」李小姐的喉嚨試圖發出聲音,卻只能發出嘶喊一般微弱的片段。
再下一秒,李小姐摔倒在地上,頭部流出了大量的鮮血,染紅了髮廊的磁磚地板。
「呀啊─」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聲尖叫。
店內一瞬間陷入了一陣恐慌,凌亂的交談此起彼落,幾個人紛紛上前察看李小姐的狀況,兩位小兄妹不再吵鬧了,取而代之的是婦人斥責小孩的叫罵分貝。
桃子還坐在滑動椅子上,維持著原先握剪的姿勢,驚嚇得一動也不動。
剪刀還插在李小姐的腦袋,人躺在那兒。
冒著冷汗、顫抖地再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呀啊─」下一秒,桃子崩潰,聲嘶力竭地瘋狂尖叫。
─光鮮亮麗之下無可預期的意外─
「妳是說……妳最近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妳?」派出所裡,男性員警手提著筆、做著筆錄,問。
「嗯。」樂妍點點頭,坐在對面,一臉憂心忡忡,「還陸續地收到了奇怪的東西。」
她把所收到的那幾張圖畫,從手提包裡取出、攤開,給警察過目。「這些圖畫每天都會塞在我的收信箱,固定每天一封,時間點,大約是從感覺被跟蹤的同時開始的。」
「沒有署名呢。」員警說。
「是的。」樂妍點頭。
「附近都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士嗎?」員警問。
樂妍搖頭。
「我知道了。」寫完筆錄,員警表示,「因為沒有較直接的證據,這報案也很難成立。先備案,但我們會加派警力在妳那附近巡邏,妳考慮看看要不要改住比較有保障的地方。我們一有什麼發現,會立刻通知妳。」
「嗯,謝謝你。」樂妍從椅子上起身,鞠躬道謝。
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樂妍感到有些心力憔悴,走著走著,到了自家門口。停下腳步,看著門口的那一個信箱,她吞了一口口水、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氣,緩緩伸手、打開。
空空如也。
今天,竟沒有任何一封圖畫?
她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自我保護與平淡日常的界線─
鬧鐘站立在床頭櫃上,響個不停,吵得人心煩意亂。
捲縮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寒冷的天候促使她怎麼也不想起床,即便已睡了超過二十個小時,仍覺得包裹在棉被的溫度裡,是越睡越舒服、越睡越發懶。
實在被吵得受不了了,她一股勁地掀開棉被,露出一臉惺忪,頭髮凌亂,揉揉紅紅的眼睛,心不甘情不願地令身子坐起,看了看床頭櫃,一陣煩躁感上心,伸手使勁地壓下了鬧鐘的開關。
起身之後,神智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皺巴巴的睡衣,再看看窗簾外照射進房內,清晨的太陽光線,瞥了一眼鬧鐘上顯示的時間,時針與分針走到八點二十。
她走到茶几旁邊,打開昨夜未關機、處於螢幕保護狀態的一片黑色的筆記型電腦,連上電子郵件信箱,查看了一下從昨晚到今晨,是否有新郵件寄來。稍加瀏覽,發現盡是垃圾郵件與無意義的廣告。她操作滑鼠,點選螢幕上的「刪除」選項,將垃圾郵件做個簡單的清理。接著她在網址欄位,打上了一串英文字母的組合,頁面切換到一張白色的背景,標題寫著「中廣新聞網」,播放程式正處在連線網路的狀態。不一會,電腦便傳出了廣播播報新聞的女子聲音,字正腔圓、咬字清晰。
「晨間快報:轟動近日的歹徒隨機潛入民宅行兇案件,前晚再度發生慘劇。一名居住在桃園市楊梅區的翁姓女性上班族,今早被鄰居發現陳屍在自家,身上多處刀傷,手法與近日桃園屢發的幾位受害人極為相似。警方已採集現場的DNA進行鑑定,初步懷疑,兇手極有可能為一體型壯碩的男性,犯案動機不明,不排除是意圖性侵。桃園檢調單位呼籲,單身女子請務必隨時注意居家門窗之安全性,夜晚切勿在外逗留,如遇可疑人士,請盡速通報警方。」
她站在浴室裡,面對著鏡子刷牙,耳朵聆聽著臥房的廣播,心想這一層沒多少坪的房子內,也是只住了她一個女子,不禁心有餘悸。端起粉紅色的馬克杯,漱了漱口,將水吐在流理臺,捏起一旁架子上懸掛的白色毛巾,擦拭著弄濕的嘴巴。
姵文是一名十分儉樸的女生,一頭總是紮成丸子的染棕頭髮,身上不喜愛配戴過多的飾品。剛過三十歲生日的她,至今依舊是小姑獨處,平日在金融機構擔任業務,工作時間十分地長,令她一到假日,便只想待在家裡躺上一整天,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認識新朋友、拓展生活圈。公司裡平時盡是爾虞我詐,也著實沒有一位可挑選的對象。漸漸地,她也認份了。
能活在當下,就是一種值得珍惜的幸福。姵文總是這麼鼓舞自己。偶爾有些些八卦的女同事,對她的單身投以異樣的眼光,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她一邊想著,關了浴室的燈,走到床頭櫃,拿起擺在上頭的一瓶未喝完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門鈴在這時突然響了。
「來了!」喝到一半,她對著大門,提高音量地說。匆匆地抽了一張衛生紙,擦拭嘴巴,上前應門。
走到玄關,撥開安全鎖,姵文將門扇開成只露出一道不大的隙縫,打量了一下門外,站在門口的是一名標準制服裝扮的男性警員,胸口別著證件,腰部掛著槍套,兩手交合擺在腹部,姿勢端正地佇立在那兒。
「妳好,請問妳是這一棟的屋主嗎?」員警開口問。
「是……請問有什麼事嗎?」姵文禮貌性、但頗為平淡地回。
「抱歉打擾了,敝姓吳,是這附近的管區。」員警捏了捏別在胸口的證件,表明身分,姵文看了看,證件上寫著「吳勒」二字,儼然是這名員警的姓名。
「你好,我姓劉。」姵文禮儀上回以自我介紹。
「是這樣的,因為最近幾日發生歹徒隨機入侵民宅行兇的案件,派出所調派了一些人力,想了解附近的民眾,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員警解釋。
「啊,我好像有聽到新聞呢。」姵文回。
「有印象嗎?」員警問。
姵文稍稍思考了一會,「嗯……沒有呢,好像沒看到有什麼奇怪的人。」
「這樣啊,那沒關係,如果有什麼發現,請務必聯絡我們警方。」員警燦爛地笑。。
「好的。」姵文。
「打擾了。」員警再禮貌性地點個頭之後,姵文便關上了門。
看看時鐘,已經十點了。肚子開始咕嚕叫了起來,早上什麼都還沒吃呢。她心想,先隨便弄點什麼好了。跟著,姵文走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取出幾顆雞蛋,走到瓦斯爐旁,開了火,「啪嚓」,打了一顆蛋花落下鍋子,煎起了荷包蛋料理。
將荷包蛋盛入盤子,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客廳,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她靠坐在沙發上,身心放鬆地享用著早餐。
電視上,新聞台的女性主播正播報著最新的一則快訊,螢幕下方循環著與新聞相關的跑馬字幕。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歹徒入侵民宅隨機殺人案,稍早有目擊者向警方供稱,在林姓受害人死亡時間的前一晚,目擊到疑似可疑人士的身影。據該名先生形容,疑犯的外貌為一年輕女子,特徵為紮著染棕的丸子頭,衣著樸素,體型消瘦。此一證詞推翻了檢調原先設定為高大男性的推測。警方表示,將針對這幾項特徵,採取地毯式的調查,請民眾切勿過於慌張。」
姵文注目著電視,一口接著一口地咀嚼著荷包蛋,神情自若,十分慵懶地沉浸在這美好的假日午後。這揮別一週以來的忙碌疲憊,沒有公司主管催促指令的美妙日子。
在姵文靠坐著的沙發旁邊,有另一位穿著一身灰色套裝的女性,衣服染滿了血紅色,喉嚨插著一把深入的水果刀,兩眼翻白,口腔張大,面部慘白、呈現一種驚恐狀態,身子攤靠在沙發的扶手邊緣,儼然早已氣絕多時。
姵文嚥下了最後一口早餐、將空盤子擱在桌上,抬手取下了繫在丸子頭上的可愛髮夾,飄逸的棕色頭髮散落,纖細的兩手微微撥弄,令長髮較為整齊一些。她盯著電視,揚起了一種得意的酒窩,一種極為深邃的笑容。
─自我保護與平淡日常的界線─
這晚,一如往常,樂妍提著包包,剛下班,回到了家。進了家門,將手提包擱在桌上,她一身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想來,最近這幾日,已經都沒收到那噁心的圖畫了,這令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也許沒有到需要搬家的程度吧?畢竟租約還有半年,找新房子也很麻煩。但……真的就這樣沒事了嗎?繼續住下去,總是有些心頭不安。
她有些左右為難。
手機突然響了。
她起身、上前,從包包裡取出電話,接起。
「喂。」她說。
「樂妍,今天看妳一直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是一位公司裡的女同事。
「嗯,有一些事情。」樂妍心力憔悴地回。
「還好嗎?」同事問。
「應該……吧?我也不確定。」樂妍輕揉著因壓力大有些疼痛的太陽穴,「我有點累,我們明天再談吧。」
「嗯,有事隨時打給我。」同事掛了電話。
樂妍擱下電話,嘆了一口無奈的氣,也許神經太緊繃、真的該好好放鬆了?她打算洗個澡之後,就就寢。
碰!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不知打哪兒來的撞擊聲。
她嚇了一跳,顫抖地看向大門。
大門先是沉默了一會。
碰!
又來一聲。
碰!碰!
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劇烈,宛如是有人在門外敲門。
「請問……是哪位?」樂妍試著提高音量,隔著門扉,對著外頭的不知名人士問。
門外又沉默了一會。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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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那人開始瘋狂、使勁地敲打門板。
「呀啊─」樂妍嚇得尖叫一聲,竄到桌子底下、抱頭躲著,遠遠地看著玄關,看著大門。
門外依舊劇烈地被敲打著。
過了一會……聲音又停止了。
樂妍探頭看看門口,渾身顫抖,過了一陣子,仍沒有一絲的聲音,她終於離開了桌底,戰戰兢兢地上前察看,走到門口,透過門扇上的貓眼,試著觀看外面的情景。
只見外面的迴廊上,沒有任何人影。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將眼睛離開貓眼,兩腿發軟地癱坐在地板上,「幸好……」她正如此慶幸之餘─
鏗鏘一聲。
一根又尖又長的金屬錐子,突然刺穿了貓眼,從門的外頭筆直地穿透進來,距離她的臉部,就只差個幾公分。
如果她沒有早一分鐘將眼睛離開貓眼,現下被刺穿的,就會是她的頭部。她瞪大了錯愕的水汪大眼、直冒冷汗,盯著那一根又尖又長的金屬錐子,鴉雀無聲,下一秒,錐子被門外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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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又開始劇烈地拍打了起來。
「呀啊─」樂妍摀著耳朵,驚慌地大聲尖叫。
─惺惺相惜的友情,與密不可分的關係─
「紅心二。」
「Pass。」
「鐵支。」
「Pass。」
「三一對,我贏囉……」女子把最後兩張牌放在桌上,歡呼地叫,「吶,小柔,這一罐妳可要喝光它!」
「吼喲……」和室裡,盤腿坐在她對面的另一位女子─小柔,唉聲嘆氣地有些不服氣,「哪有這樣的,都是芷瑩妳一個人在贏。」她端起一罐啤酒,不甘願地咕嚕咕嚕了起來,一口氣喝光。
「話說回來,想不到妳家還挺漂亮的嘛,比我那乾淨多了。」王芷瑩四處看了看和室裡的物品、擺設,不禁稱讚,「你這樣一個月租金多少啊?」
「應該跟妳那差不多吧?」林小柔答,又拿起一罐吮了一口,翻起雜誌。
「真好呢。」王芷瑩讚嘆,「啊呀,據說公司下禮拜要辦一場大型的派對呢!是要幫會計慶生的,她也真是做得很久了呢。」
「那個女人嗎?」林小柔淡淡地翻著雜誌,顯得有些不在乎。
「……」王芷瑩見狀,突然沉默了下來,「果然還是很在意吧?她搶走妳男朋友的事情……」
林小柔搖搖頭,「沒有,我想通了,過去都過去了。」笑笑,拿起一罐啤酒敬她,「會離開的,妳留也留不住,對吧?」
王芷瑩不捨地看著林小柔,明白她這些日子以來,飽受公司的流言蜚語,其實受了多大的委屈。口吻雖然試圖豁達,卻藏不住眉宇間夾帶的那一絲絲憂傷紋路,不禁伸出那一雙嫩白的手臂、給予她一個深深溫暖的擁抱。
「都怪我當初介紹妳男朋友給她認識,沒想到她居然居心叵測。」王芷瑩說,「都是我的錯,才讓妳最近一直魂不守舍。我決定了!今天我一定要讓你開心起來!」
「別自責了。」林小柔反而安慰她,「有妳願意來陪我散散心,我就很感動了。」
「今晚就盡情地喝吧!乾杯!」王芷瑩高舉啤酒、歡呼鼓舞,「哈哈哈,乾杯!」林小柔也高舉回應。
兩人愉快的聊天聲音,充滿著和室。
「那個色狼經理,我早就想給他顏色瞧瞧了!」,「啊!對啊對啊,妳也這麼想啊?我也想呢!給那個愛騷擾的變態狠狠地一拳!」,「哈哈哈,沒錯沒錯!」兩人一邊一罐接著一罐,一邊聊得不亦樂乎。
「啊?酒沒了呢。」林小柔倒了倒喝光的空罐子,桌上滿是空罐,驚呼,「我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她笑說。
「好啦,快去。」王芷瑩拍了拍她正站起身子的腰部,戲鬧口吻地催促。
林小柔披了一件薄外套,在玄關換上外出用鞋,出了門。待她離開之後,王芷瑩隨手拿起一本「壹週刊」,躺在床上輕鬆地翻閱了起來。翻著、翻著,感覺有些無聊,她又坐起身。
「抽根菸吧。」她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香菸,決定。
打開陽台的紗門,她站在陽台上、看著黑夜之下燈火通明的街景,點燃了一根,享受著吞雲吐霧。
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看握在手裡的粉紅色IPhone,是小柔打來的。她用夾著香菸的手,滑一下螢幕,接起電話。
「芷瑩,不好意思,我剛剛忘了問。」小柔的聲音,在電話裡說。
「我現在人在便利商店,妳有沒有要買什麼?」
「啊哈?沒關係啦,我應該沒什麼要買的。」王芷瑩笑回。
「嗯,好,那我現在就回去。」語畢,小柔掛掉了電話。
看看時間,不知不覺,已進入十點了。「這麼晚了呀?」王芷瑩有些訝異,將菸頭捻熄在陽台茶几上的小菸灰缸。
她又低頭、滑動著手機,檢閱著聯絡人的名單,小柔、丫子、小羽、小陳……,滑著、滑著,滑到了會計的名字。
想來這會計也真可惡。為了搶小柔的男朋友,無所不用其極,在公司四處散播小柔的流言,聚集她比較要好的幾位姊妹淘,討好公司中立的人,意圖孤立小柔。王芷瑩想著想著,越想越氣,越是為了小柔抱不平,畢竟這件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自己也要負一點責任。
「真想好好罵罵這婊子。」王芷瑩在心頭決定,一定要為好姊妹出一口氣,按下了手機螢幕撥打的選項,迫不及待地要找會計好好理論一番。
手機顯示著正在撥打中。
不一會,接通了,那一頭響起呼叫的制式鈴聲。
王芷瑩耳朵正貼著電話,等待著對方接起,同一時分,在身後方、屋內……卻突然傳來了音樂鈴響。
她瞪大眼、腦子一時空白,反應不過來,稍稍冷靜,豎起耳朵,確認了音樂鈴聲是從屋內傳來的,再看看握在手裡的那一只撥打著電話的手機。怎麼回事?她先是愣了一陣子,才清醒,四下看了看屋內,發現到鈴聲似乎是從衣櫃傳出來的。
躡手躡腳、戰戰兢兢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一座木製的衣櫃,在衣櫃前,她吞了一口口水,看著衣櫃的拉門,伸出手、緩緩地,將之拉開─
一瞬間,她嚇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上,手機也摔落在附近。
只見,放置在衣櫃裡的,是一顆女人的頭顱,一臉慘白、緊閉雙眼,還有一肢肢斷手、斷腳,被支解成一塊塊的肉塊,包裹在已經乾掉的一大片血跡,另有一只正在響著音樂的HTC手機,除此之外,一件衣服也沒有。
是會計的屍體。
掉落在附近的手機,螢幕上還顯示著會計的名字─「樂妍」,對方,仍未接起電話。
王芷瑩正嚇得啞口無言。
大門開啟的聲音,突然從玄關傳來。
「我回來囉!」小柔的聲音,喊。接著是一陣塑膠袋,與「框啷框啷」,與換鞋的聲音。
王芷瑩渾身發抖地扶著牆壁站起,試圖佯裝若無其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玄關,林小柔正拎著一袋裝滿了物品的7-11塑膠袋,在鞋櫃旁邊一手扶著、換著鞋子。
「便利商店人好多喔,我排隊排了好久,抱歉、抱歉,這麼晚才回來。」林小柔熱情地解釋,「我買了好多東西喔,花了一點時間。」
王芷瑩仔細一看,林小柔手上提著的塑膠袋,發出「框啷框啷」的聲音,裡面所裝滿的……是許多把封在包裝薄膜內的水果刀。
也只有刀子。
王芷瑩嚇得再次腿軟,跌坐在地,看著林小柔從熱情的口吻,突然收起了笑容,接著,將大門的保護鎖一一鎖上。
「今晚,妳就別回去了吧。」
林小柔淡淡地說。
─惺惺相惜的友情,與密不可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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