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藍的黑暗遊戲—
在一間規模不大的工廠,現時已是下班時段,廠內杳無人煙,一道未開燈的漆黑走廊,一位身穿工作服、戴著帽子的女工,手上拎著一個淡銀色的水桶,水桶裡,一塊髒兮兮的抹布,覆蓋著某樣「物體」。女工腳步輕盈地,走向地下室,到了階梯處的門扇,從褲子的口袋摸索鑰匙,掏出、開了鎖,往地下室的階梯躡手躡腳地、一手攙扶牆壁,走下黑暗。
在地下室,一根一根豎立的鐵欄杆,後方的空間,宛如監牢,女工走到了監牢的前方,看了一看在牢獄裡,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某處牆角,一塊黑影若隱若現、宛如在那兒蠕動。女工揚起了滿意的嘴角、眼神曖昧,掀開了水桶內遮蓋的抹布,將底下的「物體」,扔向鐵欄杆之間的縫隙,掉落到監牢那一頭的地面上。仔細一看,女工所扔的……竟是一隻人類的手臂。
只見,捲縮在牆角蠕動的「物體」,姿勢俐落地,爬行而來,一手抓住那隻斷臂,便貪婪地低頭啃食,「呼呼呼─」黑影不時發出野獸一般的呻吟,宛如十分滿足。女工見狀,笑容,更深了。
「你知道……『小藍』嗎?」
「傳說啊,只要在進入夜晚時分,人們獨自行走在路上,就必須時時注意,自己是否行走在燈光之下。為什麼呢?因為據說,小藍討厭亮光,她總是很有耐性地躲在黑暗裡守株待兔,一旦逮到機會,沒有了光亮,她就會趁機把你拖走喔……會被帶去哪裡?沒人知道,只知,一旦被帶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在某一間公立國中,某個班級的教室裡,幾位男女,正穿著統一規格的制服,聚集在一位女同學的座位前,吱吱喳喳地。
「喂,你們聽說了嗎?昨晚……二班的一位男生,碰到『小藍』了耶!」一位女學生,面色難看地問。
「小藍?是最近網路上許多論壇之間,流行的那則都市傳說嗎?」另一位男同學反問。
「嗯呀,據說他差一點就被帶走了,幸好他逃得快,昨夜之後,他就變得很自閉,對旁人都愛理不理的,也難怪,那種場面,一定很可怕吧。」女學生回。
「什麼啦,你們,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們少點怪力亂神好嗎?」坐在位子上的那一位女生,抱怨起來。
眾人議論紛紛,議題,正處於熱烈興頭上。
一位瘦小、黝黑的女學生,突然在這時,拎著掃把,從教室的門口走了進來,「喲?怪咖打掃完、回來了耶!」坐在位子上議論的那位女生,一見了黝黑女,立即提高了尖銳語調,諷刺地說。
「對耶!黑豬回來了耶!」一位男生瞎起鬨,隨手撕下筆記本的一張紙,揉成一團,扔向黝黑女,聚集在一旁的同學,紛紛哄堂大笑。
「你很壞耶!阿俊,黑又不是人家願意的,人家那是基因啊,天生的!」位子上的女生答腔,卻句句刺耳。
「黑就是黑!母豬裝什麼貂蟬啊?噁斃了!」,「嘩哈哈哈哈─」,語畢,紙團又開始此起彼落,扔在黝黑女的身子上、頭上,她卻仍默默地低著頭,一語不發地放好掃把,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坐下,右方座位的一位男生,便搶先一步,一伸腳、使勁地踢走她的椅子,令她硬生生地摔疼在冰冷的地板上,悽慘大叫一聲,糗態畢盡。
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夾在眾人的恥笑包圍之下,黝黑女仍是不發一言,用手擦拭著打轉在眼眶的淚珠,一手攙扶著桌子,忍著疼痛、站了起來,默默地低著頭、走到一旁,搬回自己的椅子。
「欸,她是不是木頭啊?沒反應的?」,「是機器人吧!」,「是腦殘啦!對,是腦殘,哈哈哈哈─」,揶揄之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黝黑女揉了一揉紅著的眼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坐在位子上,帶頭嘲笑的女同學─那位,叫「張艾亞」的女孩,掩不住內心的憤怒,卻又不敢在這種人多勢眾的狀況下,多吭一聲。
稍晚時分,國中放學的鐘聲敲響,一大群學生,成群結隊地從校園湧了出來。
「拜拜喔!艾亞,明天見!」一位平日要好的女同學,跟張艾亞道別,張艾亞微笑地揮揮手,兩人便往相反的方向回家。
張艾亞一人走在一處地下道,四周陰冷、潮濕,杳無人煙,這是她平日必經的回家路段,她拎著書包,沉浸在今日學校發生的趣事,她平日暗戀的那位三年級、籃球隊的學長,竟然想要約她出去?當她聽到好姊妹如此轉達時,她掩不住無比的興奮。
她一邊想,一邊走著,走著走著……她突然發現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種「啪搭、啪搭」的聲響,隱約緊跟在後,聽來,疑似腳步聲。她停住了腳步,向後方張望,眼前的地下道,一片昏暗,沒瞧見有人影,「是我……太敏感了嗎?」張艾亞歪歪頭,心想。
啪搭、啪搭─
啪搭、啪搭─
聲響越來越明顯。
張艾亞的內心,也不知為何,突然一陣發毛。「喂,你們聽說了嗎?昨晚……二班的一位男生,碰到『小藍』了耶!」張艾亞突然回想起了,班上同學今日聊到的那一段話。
「應該……不會吧?」張艾亞撫了撫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如此地告訴自己。
為了揮去心中的不安,她加快了腳步,走上了地下道出口的階梯,才踏上第一階,他就突然瞪大了眼、露出一種瞠目結舌的表情。只見……有一位全身白色薄紗、髒兮兮的女子,一副駝背的姿態,膚色慘白,一頭凌亂長髮往前掉,只露出一隻眼睛,瞪大、布滿血紅,直直地瞪著張艾亞。
「小……藍……」張艾亞心頭一陣顫慄,只能吐出斷斷續續、不流暢的字眼,只見,白紗女開始一步、一步地踏下階梯,靠近張艾亞,啪搭─,啪搭─,一個轉念,張艾亞一掉頭、便死命地逃跑。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道,巨大的喘息聲顯得特別明顯,張艾亞踏著深沉的腳步、頭也不回地狂奔著,但啪搭─,啪搭─,的聲響,依舊迴盪在身後、在耳邊,而且宛如越來越近、越來越快,這令張艾亞更是嚇得花容失色,一心只想逃出這座地下道。
啪滋─
一道白色影子,說是遲那是快,以一種驚人的速度,一抹過了正在奔跑的張艾亞那嬌小的身子,只見,張艾亞停住了動作,正欲踏出步伐的腳還停在半空,臉上浮現不可置信、瞪大了瞳孔,下一秒,張艾亞整個人由頭頂、撕裂到了下體,一分為二,裂口處噴出大量的血紅色,二塊屍身分別摔落冰冷的柏油路,死亡。
白紗女踏著髒兮兮的腳丫子,踩在其中一塊屍身之上,利用張艾亞的胸部,抹去腳掌上的污垢,蹲下了身子,一手抓住張艾亞的手臂,巨大的勁力,便將其扯了下來,開始送入口中咀嚼。
咔滋─,咔滋─
白紗女滿口鮮血、咀嚼的聲音,宛如十分滿足、不亦樂乎。
「呀啊─」
一道淒厲的尖叫,突然劃破了黑暗的地下道空間。
白紗女緩緩地轉頭,一看,一位身穿與張艾亞同樣的國中制服的黝黑少女,正摀著口、張大驚訝的眼眸,目睹著這一幕,全身顫抖,是早上……被張艾亞一行人欺負的那位黝黑女。
黝黑女驚見眼前血淋淋的一幕,頓時,由背脊涼上了腦門,看著張艾亞瞪大了眼的半張臉孔、殘破不堪,正被捧在白紗女的手心,不禁兩腿發軟、止不住巨大的恐懼。
白紗女發現了黝黑少女之後,突然一個轉念,扔掉了抓在手裡的一塊內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姿態一拐、一拐地,一步步靠近黝黑少女,步伐,十分之緩慢。
黝黑女想跑,但兩腳宛如因驚嚇而被定住一般,發麻、動也動不了,她心一急,淚水不禁從眼眶泉湧而出,搖著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位白紗女子越漸逼近,卻無能為力。
啪搭─,啪搭─,腳步聲拖行,當白紗女靠近她身子的那一刻,眼見已逃無可逃,她一絕望,緊閉上雙眼,以為自己要被殺害了,心生一股萬念俱灰之感……
過了十數分鐘,地下道仍一片寂靜,黝黑女意識到身上似乎沒有痛楚,緊繃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手上、腳上,沒有受傷,再看看眼前……白紗女,已消失無蹤、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塊塊張艾亞那殘破不堪的屍體。
剎時,黝黑少女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喘著大氣,驚魂未甫。
之後,數日過去了。
國中裡,校園人聲鼎沸。
班上的同學正齊聚一堂,吱吱喳喳地,在討論張艾亞離奇死亡的事件,黝黑女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趴在桌上,兩眼恍惚,一邊聽著同學之間議論紛紛,有人說張艾亞是放學回家那天,路上遇到了變態歹徒,有些人則說是撞鬼了,眾說紛紜,直到一位男生丟出了一種可能性─
「小藍?」
眾人訝異地問。
男同學煞有其事地回,「她該不會是……遇到小藍了?不然你們說,要怎麼解釋,她的『屍體』被肢解成那樣?那太不像是人類的手法了!何況在那荒蕪的地下道,是哪來工具給犯人作肢解?」
這一席話一出,眾人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人心惶惶。沒有人知道,當日,只有黝黑女剛好在場,目睹了一切事發的殘酷、怵目驚心的過程,一切的,真相,那是一段,始終繚繞在腦海,揮之不去的夢魘……
這天傍晚,放學時分,黝黑女一人揹著書包、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至今,她每每回家之時,都會戰戰兢兢,深怕,哪日又遇上了那一位恐怖的白紗女人。
這位膚色黝黑的少女─曾美玲,從小生長在清寒家庭,平時內向、文靜,不如那位風雲人物一般的張艾亞,正因平日安分守己、總是靜靜地,時常遭遇到班上一些調皮男同學的欺負,有時,張艾亞所領頭的一群姊妹淘,也是施加霸凌的元凶之一。
曾美玲總是敢怒不敢言,以前有一次她報告了導師,導師也只是息事寧人地壓了下來、不了了之,但自從她告狀之後,往後,被欺負的更嚴重了。這令她很早就明白了一種道理─這世上,沒有公理。
曾美玲一邊行走、一邊想著想著,其實「小藍」殺害了張艾亞,在她內心深處……是有一些兒慶幸的,那一日,當她目睹張艾亞的慘狀,雖然內心充滿了害怕,事後卻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為同窗難過。昔日張艾亞欺負她的得意洋洋、嘲笑、諷刺,宛如仍繚繞在耳邊,原來,在她內心裡……是不把張艾亞當「同學」的。
她一邊想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那一日事發的地下道,在階梯前,往下看,放眼望去,地下道裡一片陰暗,她內心打了個哆嗦,不願再往下走去,果斷地決定繞道而行。
她走向了一處天橋,上了階梯,正欲往另一種較平日遠了一些的路徑回家,突然,一位身穿著工廠工作服、有些年紀的女工,出現在眼前,正面地注視著她,宛如,一直站在那兒,特意地等待著她。
「妳是?」
曾美玲意識到這位女工,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好奇地問起。
「原來如此。」女工反覆打量了一下曾美玲,之後,說,聲音十分地低沉,「小妹妹,妳大難臨頭了。」
曾美玲一頭霧水。
「妳見過『小藍』了吧?」女工突然如此地問,這令曾美玲大感詫異,心想,此人怎會知道這件事?
「妳知道,為什麼妳見過小藍,卻可以逃過一劫嗎?」女工一臉嚴肅地問,「這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耽誤妳一點時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只有我……才可以救妳。」
曾美玲聽了,雖然半信半疑、倍感納悶,心想無妨,便點點頭。
在一間泡沫紅茶店裡,曾美玲、女工二人,正喝著飲料,談著話。「為什麼……妳會知道小藍的事情?阿姨,妳是?」曾美玲掩飾不住內心的疑問,說,只見,女工攪拌著紅茶杯子的冰塊,喝了一口,回。
「我啊?也許,可以算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吧……」女工如此地自嘲,「我在飼養『小藍』。」
曾美玲大為詫異。
女工繼續解釋。
「小藍……本身是一股巨大的怨念綜合體,她生前,本名叫『藍可』,是一位旅美的華人,本身精通中、英文,甚至多國語言,小時候,曾極短暫地來台灣當過交換學生,當時,班上對於轉學生趾高氣昂地模樣,極為不友善,所以就經常霸凌。有傳聞,當時的藍可,受不了霸凌,而上吊了,不過這只是都市傳說,事實上,她是逃回了美國。」
「數年過去了,藍可長大成人之後,還是遭遇了不測,在洛杉磯的一間『塞西爾酒店』,遭到不明人士殺害,被棄屍在水塔。當時,攝影機還錄到了藍可生前在電梯的詭異行徑,那一段影片,還掀起全世界的議論。至今,真相?真兇?都還是懸案。」
女工又喝了一口飲料,說。
「之後,不知是從什麼時間點開始,在台灣,開始流傳起一種網路都市傳說:只要在傍晚時分,行走在路上,就一定要時時注意是否有光亮。否則,小藍就會把你帶走。其實,類似的小道傳聞很多,還有傳聞指出,藍可在生前、更年輕時,跟某任男友,有一私生女,從小就寄養給台灣的一戶家庭。那戶家庭的姓氏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姓王,也有人說姓沈。」
曾美玲一聽,恍然大悟,「我有印象……有看過藍可的電視新聞,可是……阿姨,為什麼妳會知道這麼多?」
「我不是說,我在飼養『小藍』嗎?」女工回,「藍可是含著巨大的恨意的狀態之下死亡的,這令她有別於一般的惡靈,她殺人、嗜血,沒有確切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好玩』,她善於說謊、善於欺騙他人,是一種純粹的『邪惡』。我不認為這樣的她,會真的害怕區區的光亮。」
「半年前……我的前夫,拋棄了我,跟外面的野女人跑了,我的人生跌到了谷底,傷心欲絕,就在因緣際會之下……我發現了,有關『小藍』的傳說。如果她是一種如此巨大的邪念,如果為我所用,會如何呢?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曾美玲聽到這兒,突然意會過來了女工的言下之意,「妳利用小藍……幫妳復仇?」
女工皺起了眉頭,點點頭,「我四處尋訪巫術,試圖把小藍的怨靈留住台灣,我更把前夫、還有那位野女人,當作祭品,餵食了小藍。神不知、鬼不覺,不留下一丁點證據。」
「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曾美玲問。
「因為我發覺……小藍試圖在掙脫我施加的巫術了,早晚,我會控制不了她,我會,變成下一個。」女工的口吻,夾帶著一種明顯的憂心忡忡,「我知道小藍曾經找上妳,我一直很納悶,妳怎麼會活了下來?但也是直到我剛剛見妳第一次面,我才恍然大悟了─」
「為什麼?」曾美玲心急如焚地問。
「小藍,她……」女工有些吱吱嗚嗚,「她現在……」
「正附在妳的身上。」
一陣晴天霹靂的噩耗,曾美玲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外頭,開始下起了毛毛雨。
稍晚,揮別了曾美玲、留了名片,表示如有發生什麼事,隨時可打給她,女工便撐傘,一人走在溼答答的街道上。
回想起方才在泡沫紅茶店的對話,還心有餘悸,「小藍會挑上妳,我猜,或許是因為妳同樣是一位被霸凌的人,磁場跟她相近,是一種最適合的居所。」,「妳是說……我的腦袋裡,現在,正住著小藍嗎?」曾美玲一副惶恐、不知所措、宛如全然無法接受事實的面容,還記憶猶新。
「阿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下一步,我該怎麼辦呢?」女工撐著傘、從懷中拿出一只懷錶,上頭印著已故前夫的照片,百感交集,「我們每一個人,好像,都被那隻惡靈……玩弄在手掌心了。」
啪搭─,啪搭─
一種腳步聲、踏著濕漉漉的地面,突然響在身後。
這令女工不禁停住了腳步,瞪大了眼、併住氣息,臉色一陣慘白。
只是一種強烈的直覺,雖然沒有任何依據、她也沒有轉過頭去看,但她卻很確定,此刻,有一種「物體」,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正一步、一步地靠近,甚至,她十之八九可以猜到,那「物體」是為何物?
啪搭─,啪搭─
女工不敢輕舉妄動。
刷一聲。
一道白色的影子以肉眼無法捕捉的快速,抹過了女工的身子,下一秒,只見,一名一身破爛白紗的女子,手中正捧著女工血淋淋的人頭,女工的五官,還不瞑目地,睜著碩大。
框啷、框啷─,懷錶掉落在潮濕的地上,旋轉了幾圈、躺平。
夜色,逐漸加深。
一道強風襲來,聳立的街燈一瞬間熄滅一排,原先,燈火通明的街道,一個轉眼,便陷入了一大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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