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甜味的拿鐵Human Nature For Skadi─
有一名滿腹怨言的年輕女子,正在承租的三房、兩廳格局裡,緊抓著室友吐露心事:「我真的好愛他……我放不下,雖然分手了,他馬上就跑去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可是我們還是發生了關係。那天,剛辦完事,剛好碰到他的女朋友打電話過來,他就一心顧著女友,我當時在浴室裡聽著他們的對話,一直哭、一直哭……我好傻,對不對?」女子─席芙,眼眶帶紅地說。
她的室友─施可娣,只是敷衍地一邊聽、一邊翻閱著厚厚的一本原文書,「是啊、是啊……」她目前滿腦子只裝滿了背誦的內容,毫無心思去理會室友,「我下禮拜就要考西洋神話……我知道妳很慘,但可不可以之後再說?」施可娣抱怨。
「看什麼啦……再看妳就變成機器人了,是人都要休息啊!」席芙一說完,便一伸手,搶走可娣手上的原文書,「妳明明是新竹本地人,卻跑出來租房子,不就是想要自由嗎?人生要努力工作、努力讀書,但也要努力玩啊!」
「真是的……」可娣一臉無可奈何,「好啦,那妳想要幹嘛?先聲明,我可沒興趣再去聽妳跟妳的前男友的情史喔!妳們這種情況拖多久了?我看妳也沒有結束的意思嘛。」
「幹嘛這樣……」席芙嘟起嘴巴,俏皮地抗議,「聊別的就聊別的,對了!妳還記得上次來作客、我那位打工的女同事嗎?她跟她男朋友分了耶!她男友好帥喔!而且他竟然跑來跟我要電話、要約我,真傷腦筋!」
「女同事?就是妳批評她穿著的那一位嗎?」可娣一聽,似乎頗有印象。
「我講事實啊!她的穿著醜死了,一身的便宜貨,跟她出去逛街,我都覺得好丟臉!但又不好意思跟她說。人就是要把自己打理得體面一點,本來嘛,人看的都是第一印象,她人是不錯,但是第一印象都差了,有誰還會想去理妳的內在?也許很毒,但這就是現實。」席芙振振有詞。
「我身上也是便宜貨啊。」可娣聽了,瞇起了眼、如此反問。
席芙不禁以一種意味深遠的眼神看她,她一瞬之間就明白了,這種「眼神」所代表的意思是:席芙並不是對於她的穿著沒有怨言,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
隔日正午,在市區的一間人潮鼎沸的咖啡廳─Starbucks,二樓的座位,施可娣正與三位友人聚餐,一如平日地分享著室友的事情。我─王町,是其中之一,另兩位男子,一位名叫方森緹,一位名叫吳勒。
「我真搞不懂,現在有些人的邏輯。」可娣如此地表示,「好多人一昧地買名牌、花大錢,穿得光鮮亮麗,生活卻過得有一餐、沒一餐,有些人月入兩萬多,怎麼可能讓你這樣揮霍?沒錢就刷爆卡、到處借錢,負債,把自己弄得很狼狽,不然就跟家裡伸手,家境允許也就算了,但那些『一般人家』呢?甚至困苦的人家呢?你不趁著年輕存一些錢,你年老的時候怎麼辦?」
『現在的價值觀完全崩壞。』我喝了一口Latte咖啡,說,『以前,男生只要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就是一種得體。現在,你身上如果不是名牌行頭、盲從時尚,你的長相不是天生帥哥、美女,你走到哪,就處處被人歧視。』
「她不是也跟妳借了一些錢嗎?」森緹突然想起。
「她連續兩個月的房租,都叫我先代墊……我看她現在也還沒辦法還我,拜託,我還是學生耶!實習雖然有支薪,但是能有多少?她是個專職的上班族,好歹每個月也有兩萬五千元,我可以存錢,她為什麼存不了?」可娣怨聲載道。
「所以這年頭,顧好自己才是真的,其他的一切只是過眼雲煙。」勒淡淡地如此作結。
『我不喜歡自掃門前雪。』我想試圖爭辯,卻又找不上一個足以說服人的理由,『這樣的人生……會不會太黑暗了?』
「這才是現實啊。以前的人固然喜歡帥哥、美女,卻不會去歧視平凡人,現在,好像你不好看就是低等人種,但你去路上走一圈看看……難道『平凡人』很少嗎?」森緹儼然也為之苟同。
當日,稍晚,我回到了家中,坐在書桌前的座位、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寫作。
我認為可娣說的不無道理,但卻無法認同勒所下的結論,許多事情有一好、便沒一好。你要一身的華麗行頭,你就難以存錢;你要存到錢,你就得省,日後才有可能進行更多、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社會變得一定得按照「某些特定的生活方式」,才能贏得他人的尊重?
你改變了自己、花了錢、學了打扮,人們依舊會嫌棄你的長相,衣服可以替換,但天生的五官呢?一旦你改變穿著之後,依舊沒有生存的空間,那你還能如何?那變調的究竟是個人?還是社會?
我們不論身分、美醜,都在努力地尋求生存的空間,但當社會的價值觀墮落到奇形怪狀之時,我們……是否還應該隨波逐流?
我疑惑,隨波逐流……就能使問題改變了嗎?
數日之後,可娣應邀參與了一場她不怎麼想去的活動。室友─席芙,想跟那位她口中一文不值的「便宜貨同事」的前任帥哥男友吃飯,但又想表現出自己的矜持,於是要求對方帶著他弟一起出席,而席芙本人,則是硬拉了可娣。此時,席芙本身的那位「無法放手」的前男友,儼然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
可娣明白席芙在想什麼,她沒打算放掉那位前男友,但又想吃下這一位帥哥,再從二人之中,比較出一位最好的。
在某一間知名的歡唱店,大螢幕上正跑著MV與歌詞,「帥哥」正拿著麥克風興致盎然地高歌,一手摟著席芙的肩膀。看來……席芙很樂在其中嘛!可娣十分無奈地心想。
桌面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玻璃酒杯、易開罐,「帥哥」的弟弟─「寧兒德」,意外地是一位十分反差的愣頭愣腦的小夥子,正在旁邊很無聊地看著螢幕。雖說是兄弟倆,寧兒德卻儼然沒有他哥那種高大挺拔、深邃的五官,一身廉價的T-Shirt,穿搭也毫無品味,一看去,就是在路上你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路人形象。
據說,有些人在第一次結伴約會時,會刻意帶一位比自己低了幾個等級的角色,來凸顯出自己的吸引力,儼然,「帥哥」利用他弟,成功達成了此一效果。
「該不會……我也變成席芙的藉口了吧?」可娣不禁看著陶醉在男女合唱的席芙,小聲地碎唸。
「很無聊嗎?」可娣見了寧兒德已發愣了好一陣子,善意地搭話。
「還好啦。」寧兒德搔搔頭、笑笑,連說話的樣子也是傻頭傻腦、毫無特色,「我也不擅長唱歌,通常這種場合,我就是負責吃東西的,哈哈。」
「我跟你有同感。」可娣剝了一顆花生,丟入口中,笑說。
凌晨,夜唱結束之後,醉得東倒西歪的席芙,令「帥哥」主動熱心地表示要「送她們回家」,可娣看懂了席芙使了一個眼色,識相地說自己還想在附近繞繞、走走,要「帥哥」先送席芙回家無妨。
席芙上了「帥哥」的轎車,駛走之後,只剩下可娣與寧兒德二人站立在原地,「妳騎車嗎?」寧兒德問起。
「嗯,停在附近。」可娣說。
「我也是,那一起走吧。」寧兒德表示。
相伴行走在路上,二人相談甚歡,可娣發現此一男人,雖不善表達,但說話頗為謙卑、真誠,有幾分知識說幾分話,絕不誇大其辭,跟他那位說了一口漂亮話語、能言善道到滿是油腔滑調的哥哥,截然不同。
而正常而言……油滑的人,會比一個「無聊」的人,來得討一般人喜愛。但是對於可娣而言並非如此,她認為油滑的人,往往骨子裡也容易有壞水,無法令人相信。
「託我那室友的福……我現在開始擔心我的考試了。」可娣大嘆一口氣,擔憂地說。
「要考什麼?」寧兒德好奇地問。
「西洋神話。」她回。
「我喜歡西洋神話!是哪一種?希臘?埃及?北歐?」寧兒德口吻變得熱烈了起來。
「北歐。」她答,接著表示,「抱歉,我聊到了無趣的話題,聊點別的吧?談談你啊,有女朋友嗎?」
「沒有。」寧兒德又搔搔頭、尷尬地笑,「誰要我啊?一般女生連跟我多聊兩句都懶了,更別提有時候去台北、上捷運,我一找到空位子坐下,隔壁的女生就如同看到怪物似的坐往更隔壁的空位。」
「她們這樣……你不會受傷嗎?」可娣好奇地問起。
「會啊,但又能如何呢?」寧兒德仍是笑得一臉輕鬆,「不論是美是醜,這,就是我啊!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你要怎麼去追尋你的理想呢?難道就要放棄你的人生了嗎?你是為你自己活、不是為他們活啊。」
「大不了,就是永遠單身。」他自嘲,「單身也許會寂寞了點,但這世界,本來就有很多事情,你要學習去適應,才有出路可找。」
可娣聽完,靜默了一會兒,會心一笑。
「不會的,這也許是一種挑戰啊。」她看了看滿天星空,伸出雙手,在空中比出一個「方形鏡頭」的手勢,說話,「在北歐神話裡……有一則故事,叫『諸神的黃昏』,大意是敘述諸神的滅亡,與新生。」
「每個人都有他獨一無二的特質。神話也是,比方說,『Odin』是諸神之父,『Forseti』是正義之神,『Ullr』是冬神,『Skadi』是冬之女神,『Ask』是第一位男性人類,等等……」
「妳是想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之類嗎?」寧兒德歪歪頭、納悶。
「不。」可娣言至此,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是想說……這樣你未來如果會遇上某個人,那她一定就會是真心地愛你、愛真正的你。」她繞到寧兒德的正面之前,墊起腳尖,深深一吻在他的額頭。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羞紅了臉頰。
「回去吧。」她燦爛一笑。
他傻楞楞地搔搔後腦杓,點頭表示。
今夜的美麗星空之下,不帶著一絲的壓力氣息。沒有面具、沒有偽裝,沒有一切的欲望與算計,有的,只是最赤裸裸的兩顆心……
這,也是現實。
幾日之後的早晨,可娣一如往常地在某一座公園晨跑,脖子上掛著毛巾、揮汗如雨,今天,她依舊見到了那一位每日固定報到的晨跑同伴─一位名叫「陶邇」的男性上班族,她回應著對方的大幅度招手,笑了笑。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無拘無束、自在無比。
社會有著千奇百怪的習氣,難以改變、難以抗衡,但是我們都要生存,要找到最快樂、最適合我們的人生,「你」只需要扮演好最稱職的「你」,獨一無二的「你」,也許,就是真正的幸福。
而,又也許,人與人之間缺少的,一直都是「尊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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