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作者：Evon

─沒有甜味的拿鐵Human Nature For Ask─

有一位縱橫插畫界的女性畫家，與感情長跑了十年的男朋友，在年底修成了正果。新婚之甜蜜，她逢人便三句不離稱讚老公，儼然是位賢慧妻子。而就在二人結婚的一個月之後，女畫家被一名路人意外地撞見……她與一位陌生男子，在巷口忘我激吻，正巧，此位路人認識她的老公，很快地，這件事情便在二人的交友圈傳了開來。

「她跟男朋友長跑了十年，跟那位『陌生』男子其實認識了三年，表示這段『地下情』已有三年之久了，這不是擺明了有計畫性的劈腿嗎？」在一場預計採訪該位女性畫家的記者會會場當中，數名記者排列整齊地坐在主講臺外側的空曠場地所設置的一張張合金座椅，其中一位來自某家知名電視臺的男性記者如此表示，目測大約三十餘歲，右手的無名指套著戒指，表示有家室。

「為什麼劈腿就是錯？人本來就有選擇的權利，趁年輕，多看、多選，有什麼不好？白痴才會拘泥於一夫一妻制，你怪人家劈腿？你怎麼不說是你留不住人家的心呢？」另外一位來自某家小型報社的女性記者立刻回擊，目測是二十餘歲。

「那好歹也先分手了、再變心吧？何況她都已經結婚了！妳以為她今天這樣對待她的老公，就不會再這樣對待下一個男人嗎？」再另外一位一身黑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打扮，體型高挑、一頭用髮蠟抓過的俐落短髮，隸屬某家報社的男性記者─楊思科，義正嚴詞地說。記者會的現場都還沒有正式開始，眾家記者就已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

稍晚，女畫家在偕同陪伴人員之下，出場了，記者會正式進行，全程，女畫家僅是聲淚俱下，不時從主講臺的座位上站起、鞠躬，表示向大眾道歉、做了不好的示範，諸如此類，除此之外，對於事件的細節，均為守口如瓶。

『真可怕。』我─王町，聽完之後，起了雞皮疙瘩地表示，『更可怕的是……對於那位的『劈腿有理論』，我一時，竟找不到理由反駁？』

「是吧？」楊思科坐在舞蹈教室的椅子上，一身簡約的汗衫，身形厚實、更換著鞋子，回。

思科是我在爵士舞團的同期學員之一，已三十多歲、年紀上大了我一輪，單身曾經離過一次婚，是位資深的記者，見多識廣，只是他一直不甘跑了多年的娛樂線、社會線，卻始終只在基層打轉。

「現在人看待一切都變成唯利主義，越來越少人用真心去愛、去關心一個人，大多把愛情看成了一場利益投資。」思科有感而發。

「以前，女人的名聲、貞節、矜持，比性命還重要。現在，已變成男女一相愛，就一定發生關係，性，與愛，已被綁得密不可分。許多女人甚至用性去留住愛，你不如此，反而才是不正常。」思科說到此，稍稍頓了一下，「甚至，還會用性去換取利益、金錢，現在，早已變成笑貧不笑娼。」

『憑良心話，男人的問題也很多。』我說，『男人的自私、心機、劈腿，也不亞於女人，搞得男女關係宛如一場可怕的諜對諜，我不懂，一個要與你相愛、甚至陪伴你終身的對象……為什麼，不應該是一位你可以真正相信的人呢？』

「許多人容易有一種可悲的優越感。」思科說，「會使心機、會盤算利益，可以顯示自己好像『智商很高』，殊不知，只是造就了惡性相鬥，你鬥垮了他，他鬥垮了你，最後，大家都沒得到什麼實質好處。」

聊到一半，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我伸手入包包摸索，找到後、接起。是我的一位友人─方森緹，我們稍晚有約在市區的一家Starbucks咖啡廳，同行的還有另兩位友人，吳勒，與施可娣。方森緹打來是想請我在過去的路途上，幫他買一樣東西。

「啊呀？我也差不多要回公司了。」思科突然看了看舞蹈教室牆壁上懸掛的時鐘，表示。

稍晚，我正在步行前往咖啡廳的路上，思科的話語迴盪在我的腦海，是什麼時候開始……社會的價值觀，已變了如此之多？

我有一種憂心的感覺。社會不斷在推翻舊有的價值觀，一夫一妻制的時宜性、死刑的存廢、女權爭取、同志權利抗爭，但當舊有的觀念一一瓦解，新的配套價值來不及建立……這個世界，究竟會變得如何？

權利是必須要伴隨著相對應的責任，但現在人只想爭奪權利、不想負擔責任，更甚者，許多人已認為「道德」在利益之下，毫不重要。你可以做出任何人神共憤的事，只要有利可圖，這是「人之常情」。

在如此可怕的亂世之下，我不禁想問，在愛情裡，「忠誠」……已不再重要了嗎？

數日之後，思科剛結束一段娛樂圈某位名人的採訪，看看今日的業務已告一段落，他鬆了一口氣，在一間名為「蝴蝶」的酒吧，其中一張桌次的座位，挺著一身西裝，觀看著店內電視牆的大螢幕上，重播著女性插畫家道歉的畫面，拉一拉脖子領帶的領結、獨自飲酒。

一位穿著淺藍色套裝、身形曼妙的年輕女性推開了酒吧的玻璃門，一見了思科，便心情愉快地朝他行走而來。

「楊大哥，還順利嗎？」女性一坐下，便關心地問。

「還可以啦。」思科搔搔頭、哈哈大笑，「妳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業務部的那位小子說你在附近『休息』，我就猜你這酒鬼，肯定跑來這。」女性─溫布菈，手肘頂了他一下，玩笑地說。

「幹嘛？這麼想我啊？」思科鬧著她，問。

「想你啊。」溫布菈回得極其自然，一邊拿起酒吧的菜單、觀看起來，「我這菜鳥……在公司，都多虧有你，不時護著我，不然我早成砲灰了。」

「哈哈哈，妳說就說，幹嘛表情突然這麼認真？我都嚇到囉！」思科豪邁地舉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啤酒。

「我很認真啊，我是真的想你喔。」溫布菈的眼神，流露出一種無比溫暖的柔情，凝視著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只要有你在……我就很安心。」

思科頓時一股暖意湧上心頭，會心一笑。

溫布菈是一位很乖巧的女孩子，進入公司沒多久，雖然表現平平，但善解人意，思科第一眼就覺得她很特別，故，經常有意無意地，在職務上幫助她，時間一久……兩人走得越來越近，公司開始流傳起二人的八卦。直到某一次相約看電影……兩人第一次，在霓虹燈之前，吻了。

「我才不習慣說肉麻話。」思科想至此，又端起裝滿了啤酒的大型器皿，扶著玻璃杯、倒了一杯，一口喝下，「不過，我也很開心有妳。」

這一句，深入肺腑。

她微笑、起身，將椅子搬到了思科的旁邊，坐下，頭部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摟住了她的香肩，二人當眾、曬起了恩愛。

距離女畫家出軌事件，過了一個月後。

記者圈轉移了目標。

有一位在大眾文學界頗有名氣的男性作家，也爆出了劈腿事件。他被拍到與某家電視台的女記者，私下上賓館，而他有一位交往多年的正宮女朋友，在此之前，他始終在其作品之中維持著一種癡情的形象。

輿論的焦點，轉移到了男性作家身上。

「這很正常啊！如果你功成名就、有名有利了，一位漂亮女生送到你面前，你不吃嗎？別假了。」某新興報社的一位男性記者說﹝四十餘歲﹞。

「他竟然還有臉求正宮原諒？會啊，會原諒，大概也是看在他有名有利吧！」某集團旗下電視臺的另一女記者一口酸話﹝三十餘歲﹞。

也在現場等待著記者會開始的思科，這回，則是安分地坐在椅子上，書寫著資料，儼然已懶得再加入議論。

『這位作家很有名耶！是少數我覺得文筆可以﹝雖不算好﹞，創意不錯、產量強勢，行銷又高明的作者。』在舞團，我看了報導，頗為訝異，『跟他相比，我簡直只算滄海一粟……』

「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現代人了。」思科說，「劈腿為什麼可以被支持呢？」

他使了一個眼神，問了問我這位「時下年輕人」，但老實說，我也不懂，更甚者，我無法苟同。

「啊？十通未接來電？」思科說著說著，拿起手機看了看，驚呼，「公司又要叫我緊急回去了，真是的，有完沒完？」他抱怨。

「嗯？」

在瀏覽著手機上的來電名單中，他突然看見了一名令人頗為玩味的號碼，「業務部的那位小子？這傢伙找我幹嘛？」他想歸想，還是撥了電話回去。

「喂？啊！楊大哥嗎？」電話中，業務部的那位同仁，一開口便驚呼。

「你下午有找我喔？」思科問。

「啊，是！我是想轉達你，有一條新聞，主管想請你去跑，它本來是要交給小溫負責的，但是今天她生理期、不舒服，她男朋友就先來公司接她下班了。不知道你方便嗎？」同仁畢恭畢敬地說。

「等一下！」思科大叫了一聲，「你說……小溫，有男朋友？」

「也是今天他來公司，我們才知道的。」同仁說，「人還滿客氣的，好像是在科學園區上班，據他所說，他們在一起也六年了，我看他們，挺恩愛的。」

思科越聽，額頭上彷彿越是布滿了青筋，我在一旁聆聽著他的對話、看著他的反應，也明白了事情的九成九。

溫布菈……也是劈腿俱樂部的會員之一。

我彷彿有一些些兒明白了，人為什麼沒有辦法忠於一人？那是因為你的眼中沒有愛，只有利，所以你會比較哪一種「選擇」對你的利益較大，然後，毫無顧忌地拋棄掉落選的那一位，至此，循環下去……

黃昏時分，思科獨自一人行走在人行道上。他的思考正千頭萬緒。

「楊大哥！」一道溫柔、熱情的女孩聲音，從遠處傳來，一位站立在夕陽之下模糊的身影，正對著他招手。

走近一看，一身淡藍色套裝的溫布菈，似乎已在那兒等待多時。

「謝謝你這次帶著我跑這條新聞線，不然這麼棘手的案子，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處理！」溫布菈嬌小的身子窩進了他的懷裡，濃情密意地說。

思科在這一刻明白到了一件事：人在陷入愛情的那當下，你一心只想達成目的─跟這個人在一起，不論她是否有另一半，不論任何世俗不允許的條件，你都會拋到九霄雲外。

他會心地揚起了嘴角。

伸手、推開了溫布菈，毫不知情的溫布菈，正一臉茫然、納悶，一雙無辜又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他。

「工作上需要而已。」他故意說得極其自然。

「走吧。」

這日之後，思科開始刻意跟溫布菈保持距離，一開始她頗為不高興，但時間一久……她似乎也就無所謂，再過一段時間，她又纏上了另一位也十分資深的男性記者，火熱的八卦又傳遍了辦公室。

也許我們都無法掌握社會會如何改變？也許，未來越來越多人劈腿會成為一種「常態」價值觀，但是當愛情被定義成單純的「利益交換」之時，或許我們該要思考，我們真正該害怕的是單身？還是一位可怕的枕邊人？

而，真正互相扶持的愛情，不見得會來，卻始終，值得等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