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六章

《詼諧曲，男孩的故事。》

在約莫數年以前，在中國的湖南省，有一位男孩，剛從高中畢業，他向來家境不錯，卻因為父親有一次不慎投資失利，家裡的經濟狀況頓時陷入困境，所以他並沒有馬上升大學，而是停學了兩年，去打工賺錢。

不過他之所以打工，並不是為了要貼補家計這麼富麗堂皇的理由，父親不得志之後，每天酗酒、一回到家就大呼小叫，他壓根就不奢望父親會再給他一毛錢，他很單純地……只是想要養活自己，有能力購買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男孩在高中時期就很擅長設計網頁、美工，於是他在歷經無數次的面試失敗之後，找到了一家小型公司，這間公司專門承接政府的外包專案，內容大多都以環境、衛生有關，他則任職一份工程師助理的工作。

薪水不高，責任制，但是以他的學歷、年紀與資歷，卻已足夠他應付自己的生活，還可以有一點存款負擔未來上大學的開銷。

男孩在開工的第一天，負責帶領他、指導他工作內容的，是一名資深前輩，一名有著挺拔的鷹勾鼻、大餅臉，有些肉肉、但又稱不上胖的年輕女子。這個人的打扮總是相當時髦，比男孩大上了幾歲，不過跟男孩是同一階級的職務。他還記得，當他第一天找她報到的時候，她只是敷衍了一句說「明白了」，就理都不理他，繼續轉過頭跟同事談論要不要去種睫毛？嗓門很大，聊得頗為開心。

這是男孩的第一份工作，他想做出點成績，因此格外認真，但接下來的日子，這位女性資深前輩看男孩長得不怎麼樣、穿著也很俗氣，壓根就看不起他。在她的世界裡，只有帥哥美女、只有高階層的人，才配與她相襯，因此這位資深前輩每一日都只是叫他自己摸索，當他有疑問發問時，她也只是兇他，卻懶得理他。

有時老闆打來問她，新人的表現怎麼樣？她巴不得說盡男孩的壞話，趕快踢走最好，最好換一個肌肉高大男過來，有韓國明星那麼帥、法國男人那麼溫柔。

每一日，這位資深前輩都會遲到、早退，一天的上班時數約八小時，資深前輩實際上班大概都只有五個小時，每日資深前輩都會命令男孩幫她代打卡、不准讓公司知道。這名前輩還能言善道，公司裡有好幾個鄰座的同事，都是她的眼線，時時在幫她盯著男孩，就等待抓住他出錯的機會。

有一日，終於，老闆親自來視察了，他要考二人工作的內容學得如何？老闆連續問了男孩好幾個問題，碰到男孩有摸索過的問題，他都很快便解答，但有些問題男孩連聽都沒聽過，在一旁的那位女性資深前輩便馬上搭腔說「你怎麼又忘了？我不是有教過你嗎？」，但，資深前輩是在說謊。

只見男孩很尷尬地看看老闆，又看看資深前輩，因為對方並沒有教過他，他又不知該不該戳破？老闆看到男孩的神情古怪，也看看那名女性前輩，反應似乎在說明他也在懷疑這位「前輩」是否有教？

往後的日子，鄰座的同事開始以異樣的眼光仇視男孩，男孩一開始不明所以然，有一日，男孩偶然在廁所聽到兩名同事的對話。

「同組的同事，本來就要互相掩護，就算沒教，他也要說有教！他真是笨得可以耶！」

「上次她叫他幫她代打卡，他竟然還忘記打？腦子裝漿糊嗎？真是一無是處！」

兩位同事說著、說著，便哈哈大笑。

男孩火了。

他開始蒐集證據，拍下資深前輩的打卡單，幫前輩代打卡時，全程錄影，把照片、影片用電子郵件寄給老闆，並口述給老闆所有的來龍去脈。老闆開始查了，畢竟沒有幾個老闆可以接受下屬陽奉陰違，之後，前輩還打過幾次電話給男孩，問他老闆有沒有問過他什麼？可見，前輩慌了，但她並不知道「是男孩去檢舉她的」這件事。

但後來，老闆並沒有處分這位前輩。

公司只是讓這位前輩補齊那幾天的假單，並打電話給男孩，很謝謝他的告知，但希望他不要再跟其他人講這件事，前輩也從老闆的口中得知了，出賣她的就是男孩……老闆，有意要包庇這位前輩，因為前輩在工作上，還有很多利用價值。

數日後，男孩辭職了。

Chanson回想到這裡，坐在餐桌的座位上、舉起高腳杯，喝了一口濃烈的酒，捻熄的香菸菸頭，還因為夾帶憤怒的力量而扭曲、變形在菸灰缸裡頭。

這一則故事裡所敘述的男孩，就是Chanson自己。

故事的後續是：男孩的父親後來生意上軌道了，家境好轉，男孩去整了型、每天鍛鍊身體，在兩年後來了美國留學。

「這個世界是邪惡的……這個世代，每個人都只重視私欲，沒有良知，為了利益，再親密的人都可以出賣，再交心的人都不能信任。黑暗，才是人性。」

Chanson從上衣的口袋取出一面折疊式小鏡子，用髮蠟抹上他一根根線條分明的染紅短髮，很滿意地看看自己的臉孔─這張臉，是他脫胎換骨的成果，他嘴角揚起了一條意味深遠的弧度。

「不過，這就是現實。」

他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已喜愛上這種現實。

這一間餐廳的門口傳來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他的座位背對著門口，但他並沒有回頭看，即使如此，他還是可以知道進來的人是誰？因為那位女子……是他自己約來的，而且在兩分鐘之前，那位女子還傳來她已快到的簡訊。

施可娣的身影，出現在這一家法式餐廳。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厚重外套，不過外套的厚重樣式卻掩飾不了她的身材的玲瓏有緻，她戴了一頂黑色毛邊帽子，拿了一個白色包包，視線尋找了一下Chanson的座位，便面無表情地行走過去。

可娣一坐下，並沒有把厚重的外套先行脫下、掛在椅背，這顯示她似乎並不想在此處多待。

「我來了，東西在哪裡？」

可娣一開口，就單刀直入。

Chanson歪歪頭，笑了笑，儼然早已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

「別這麼急嘛……陪我聊聊天，說不準，我開心了，什麼條件也不用，就直接把照片還給妳。」

她聽了這一番話，深鎖了眉頭，這表情，十分複雜，既帶有憤怒、又帶有冷靜，她這才脫下了外套、掛在椅背。她外套底下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背心，與深藍色的牛仔長褲，簡約的穿著，更突顯她傲人的上圍，與水蛇的腰身。

「你想聊什麼？」

她問，口吻中不帶一絲感情。

Chanson本就揚著的嘴角，弧度更深了。

這件事情，要推回到幾天以前。

當時的可娣在學校，與同學聊天時抱怨起手機故障了，只能夠暫時借用同住的表姊的手機一用，很不方便。這番話被Chanson無意間聽到了，便自告奮勇地要幫他送修，他有認識的友人可以不用收取維修費用。

要怪就怪自從劫匪事件之後，可娣開始覺得Chanson也沒有那麼壞，開始漸漸信任起他了，所以Chanson取走了她的手機，也確實幫她維修好了……可是同時也發現了，儲存在手機的那些自拍照、生活照。

這些照片五花八門，有外出遊玩的、有還在台灣時期跟男朋友合拍的，有風景、有美食。還有好幾張是……她在洗澡的時候自拍留念的裸照，還有，一年前的夏天，她回台灣探親，與男朋友見面的時候，兩人發生過關係，當時也有拍照留念。

當時只是想要留念，並沒有想太多，而且拍完後也覺得不妥，沒多久就刪除了檔案。但是因為這次的手機送修，店家在維修的時候順便叫出了即使刪掉、手機的原始系統裡仍然會儲存著備份的照片檔案。

而現在，Chanson利用照片的備份，威脅她要前來這家法式餐廳。她不知道他會提出什麼要求，只希望他不會把照片洩漏出去。

戶外，正午時分，正烈日當頭。

在這一間法式餐廳，餐桌的兩側座位，正面對著面、各懷心思的二人，氛圍顯得既微妙、又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