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市長
一下下重擊人心的鼓聲震耳欲聾了這條人滿為患的街道,喇叭聲不時刺穿住戶的耳朵,大聲公所傳來對候選人逢迎拍馬的台詞一次又一次,重複又重複,每逢競選車所到之處,無不大張鑼鼓。
「三號候選人,言蘇基!請選三號候選人,言蘇基!」
「在地深耕,用心打拼,最用心的候選人,三號,言蘇基!」
喇叭傳來的女人聲音竭盡可用的詞彙去告訴別人這名候選人有多用心、有多好,但卻對實際的政見絲毫未提,站在競選車上作揖拜票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至少,以做為一名台北市長而言,他算是年輕了。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下一屆的台北市長選舉,原職的市長竭盡所能想爭取連任,因為他這次碰到了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身為國民黨籍的他,這次要面對的是民進黨突然竄起的一匹黑馬。
一開始對手的民調還遠落後於他,不過才沒多久工夫,現在對手的民調已經急起直追到與他差距無幾了。
再這樣下去,被追過是遲早的問題。
造勢活動持續到了傍晚,吵鬧的街上終於能獲得了寧靜,在言市長的競選總部,陣營裡的同仁卻依舊忙得一刻不得歇息。
「市長,這是最新的民調。」
「你又掉了幾個百分比,我擔心再這樣下去……」
一名同仁拿著一疊最新的資料遞給言市長過目,言市長接過之後,是越看越臉色凝重。
他不過才三十尾,當初選上台北市長時,還被各界一致看好是最有前途的狠角色,舉手投足,各台的政論節目都在談論,沒想到才不過幾個年載,鎂光燈的焦點已集中在別人身上。
現實,是政治圈不變的定律。
言市長想到這裡,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嘆了口氣,這口氣裡隱藏了極大的壓力,他接起了電話。
電話的那頭,傳來秘書的聲音。
「市長,有位自稱姓白的檢察官想見您,我請她在大廳稍待一下。」
「姓白……」
他聽到這個人,頓時心裡就知道了會是誰。
「請她進來吧。」
他跟著揮了揮手示意同仁可以出去忙自己的事,同仁點個頭之後告退,不久後,一名一身正式套裝的婦人開了辦公室的門進來。
婦人顯得很隨性,一進來不等言市長說話,就自己坐下沙發,大剌剌地翹起腳說話,幾乎把人家的辦公室當成了自己的家。
「好久不見,言大市長。」
婦人的說話語帶酸味。
「都快一個月了吧……」
「怎麼?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言市長聽了沒答腔,只是走到門口,把門鎖了起來。
「妳檢點一點,萬一被人看到了……」
他話沒說完,婦人馬上冷笑了一聲。
「萬一被人看到了……你的政治生涯就完了是嗎?」
「現在是選戰白熱化的時期,你不能有一絲把柄給對手握住,如果外界知道你跟一個有夫之婦……」
「我懂,我可以懂。」
婦人自嘲道。
「有時候我真納悶……你到底是把我當成白檢察官?還是你的女朋友?」
「或許什麼都不是……」
言市長對於白檢察官的訴苦,只是越聽越不是滋味。
「你放心吧,我不會扯你後腿的。」
白檢察官說著說著站了起來,走到言市長面前,突然從套裝的口袋拿出了一張照片。
「我今天來找你……只是想你幫我個忙。」
「我在查一件案子。」
「幾天前,發生了一宗自殺案,死者是一名姓上官的老翁,其實從各方面看來都只是一宗單純的自殺案。」
「可是……我在案發現場的其中一張照片,看到了這個。」
言市長接過照片一看,臉上刷過一種震驚,眉頭不禁深鎖了起來。
白檢察官見了他的反應,嘴角不禁隨之上揚起來。
叩叩叩!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言市長聽了後隨即冷靜思考,趕緊把照片收進了辦公桌的抽屜。
「進來。」
他說。
只見門扉打開之後,進來的是一名年約十歲上下,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她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散發一種早熟的氣質。
「市長……今天國稅局的人一直打電話到家裡,我打你手機都通話中,只好來找你了。」
小女孩問。
「屏果……我知道了,妳先回家等吧,我一忙完回去就處理。」
言市長回。
很奇怪的,相對於言市長跟白檢察官說話時的敷衍,他跟這小女孩說話的口吻,卻是有著一種明顯的溫柔。
白檢察官從一見這小女孩進來,就一直不懷好意地瞪著她。
「她是我的養女。」
「我在孤兒院見到她,收養了她一陣子了。」
言市長見了白檢察官的忌妒反應,便說。
「是不是養女……你心裏有數。」
白檢察官聽了這話,儼然一臉不屑。
「我還要回去忙案子,照片的事……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白檢察官說完,帶著一臉的不爽告辭,臨走前行經小女孩身邊,她還故意撞了小女孩的肩膀一下。
「啊?不好意思喔,小妹妹,阿姨不是故意的。」
白檢察官摸摸小孩的頭,笑得極為虛偽。
她離去之後,辦公室此時已只剩下言市長與小女孩二人。
「對不起……屏果,她是這樣的,有時比較任性點,可是她沒惡意,妳別放心上……」
言市長上前,揉揉小女孩的肩膀安撫著她。
「沒事……我不會介意的。」
小女孩笑說。
這下言市長對她說話的口吻更奇怪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已四下無人,舉凡他的口吻、表情都曖昧得明顯,絲毫不像是一名養父的愛。
「你最近……壓力很大吧?」
小女孩的一句問話,令他不禁潰堤了。
他端起小女孩的下巴,吻起了她,小女孩似乎也沒有抗拒的意思,反而用幼小的手緊緊摟住了她養父那寬厚的腰身。
言市長沒有哭,可是小女孩感受得到,他的心正在歇斯底里地吼叫。
那是一種壓力,龐大,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壓力……不知道,到底累積了多久?
我現身在辦公桌上,以一種半枕的姿勢看著眼前的這一情景。
理由無他,這是我今天的目標。
我看著這個男人。
我看看掛在辦公室牆壁上的時鐘,還有五分鐘,時間不多,不過已足夠我想想要用什麼方式下手比較有創意。
做政治的,十個有九個表面上光鮮亮麗、正義凜然,私底下,你不小人、不黑暗根本活不下去。
政治圈就是誰虛假得最高明,誰就是贏家。
勾搭上別人的老婆,與年幼的養女發生關係,勾結黑道勢力,其實他都記不得這一路走來,幹過的事哪些正確、哪些不正確了。
至少在各大媒體的眼裡,一有天災他是第一個到現場勘查坐鎮,他在任內雖然不至於有多大的豐功偉業,卻也從不曾有百姓怨聲載道。
政治人物有多少醜事不重要……因為人人都會有,重要的是,你有多少醜事握在敵人手裡。
近日來已經有風聲指出對手已經握了一些可靠的證據……他很擔心,多年來的心血都要功虧一簣。
「妳知道嗎……前兩天,我趁著造勢活動結束的空檔,一個人跑去溜達溜達。」
言市長摟著小女孩在懷裡,溫柔撫摸著她的臉頰,有感而發地說。
「我去見了一個人。」
「我在一家百貨公司逛到四樓,去見了一個專櫃小姐,聊了一會,其實不只一次了,不知為什麼,我一有空就常會想過去。」
「她總是穿了一套別了她的名字『襄草』二字的名牌的套裝,總是用一種熱絡的口吻跟我有說有笑。」
「妳也知道……這只是商人要你掏腰包的手法。」
小女孩睜著圓潤潤的眼睛,抬頭看看言市長,納悶他為什麼要突然講這個。
「我一生都奉獻給了政治……有時候我常在想,有一天我失敗了,我還剩下什麼?」
「錢嗎?」
「名聲嗎?」
「即使是小小的專櫃……也充滿了爾虞我詐,她跟我的差別只在,她的範圍在這區區三坪,我卻是在一望無際的叢林。」
小女孩聽到這裡,似乎可以明白他想說什麼了。
在這一行……你不先毀了別人,別人馬上就會毀了你。
「聽我說……」
言市長緊接著說下去。
「有一天……也許我也會垮掉,甚至有可能會消失不見,世事難料,也許是很久以後,也許是明天。」
「如果我不在了……妳可不可以幫我帶個口訊給一個人?」
言市長低頭,在小女孩的耳邊說了幾句小聲的話。
「別說不吉利的話……我會永遠陪著你。」
小女孩不忍見到他脆弱的一面,依偎在他懷裡說。
鐘聲開始敲響在七點整。
時候到了。
天花板在旋轉的吊扇,拴緊了的螺絲一鬆,吊扇整支成了螺旋槳以在空中急速的旋轉掉落下來!
小女孩先是抬頭一驚,言市長也跟著抬頭的一剎那,螺旋槳隨即刷一聲,飛過他鼻子的位置,整個切掉了他鼻子部位以上的頭顱!
小女孩大聲尖叫,哭喊之淒厲,隨著鐘聲敲到第六下而越發響徹整間辦公室。
鐘聲,在第七聲之後,陷入了長久的靜止……
窗外,邁入了極深沉的黑夜,下起了越來越大的雨。
白檢察官一人開著轎車駛在公路上,臉上還流著未乾的眼淚,是忌妒,也是愧疚,她剛掛斷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上一通通話的對象……
是言市長的競爭對手。
「對不起……」
白檢察官哽咽地操作著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