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二章

《心，歸於何處？》

我們升上了國三，距離凶神惡煞追打事件也過了數把月，其間一度師生都忘了這回事，只是數月後的這天，一篇校刊上的文章，試圖要讓我們過目不忘。

是一篇爆料文，內容震驚了全班，不久後，已是全校，投稿者是匿名，內容是已婚的凶神惡煞，與校內女老師的婚外情，巨細靡遺。

消息傳到了凶神惡煞的耳裡，他憤怒地在課堂上連坐處罰全班，誓要找到寫這文章的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已沒有再教我。

學校高層終於也忍不住找來凶神惡煞，開會討論他最近屢出狀況，我們都在猜想，他可能也待不久了。

只是除此之外，每個人都還有另一個疑問……寫了這篇文章的人，到底是誰？

「他根本就是英雄，偶像，為我們學生出了口氣！」

一名叫包德的好吃懶做的肥胖學生說，他說這話時還在吃著雞腿堡。

「不是當老師就可以為所欲為，上樑不正下樑當然歪！」

「沒錯沒錯！」

校內的八卦二人組，高芙恩與馮喬芬，這兩人一搭一唱地表示。

「一昧寵著學生是慣壞了學生，也許他過於激進了，但那也是因為求好心切！」

正義凜然的方森緹這麼回應。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言行舉止沒問題，還怕別人寫出來嗎？」

班上的一名資優生，吳勒，意外地是投反對票。

這晚，校內幾乎是空無一人，除了念不完明天的模擬考科目而留下來惡補的我，我念到頭都快暈了，還是念不完。

深沉的夜空還圍繞了蟬鳴的聲音，這所學校較為偏鄉，蟬鳴是時有耳聞的現象。在教室孤寂地埋首書堆、焦頭爛額的奮鬥過程中，這些聲音可以在我快要昏昏欲睡的時候提醒著我「該打起精神了」。

「町……」

「你還在啊？」

一道沉穩的男生聲音把我從背單字的專注中很輕易地就拉走。

轉頭一看，是一名我很熟悉的人，相貌十分清秀，卻帶了幾分冷峻的表情，戴了一副細框眼鏡，一身卡其色、踩著踏實的腳步，正從教室外要回來拿書包回家。

我在國中時候的死黨，除了方森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他叫吳勒。

勒的性格很理智，話不多，但一開口都是一針見血，對任何事情總是冷眼旁觀，看似從不涉入其中卻好像又涉得很深。

他是教育部官員的兒子，從小立志當個警察，據說是因為他小時候曾發生意外被一個老警察救回一命，他嘴上不說，但我知道，這影響他甚遠。

『對啊……我看我今天是念不完了。』

我回答，口氣充滿無奈。

「下午……我去了一趟訓導處。」

「我聽到校長在跟訓導主任談話。」

他拎起書包的肩帶，推推眼鏡說，我知道他是在講鬧得沸沸揚揚的婚外情事件。

「我看，他不會再續聘了吧。」

他講話的口吻似乎已是肯定。

『也不知道弄得這樣是好是壞……你覺得，寫校刊的人，會是誰啊？』

我問，他聽了先是不語，但很快地就突然露出一個冷笑，那個笑容，極其冰冷。

「你覺得呢？」

我見了他的反應，先是錯愕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他雖然沒有說出口，或者說他不能說出口，但他這反應，無疑是在說著：我要弄走誰，誰都逃不掉。

這就是他。

他隨後背著書包走出了教室，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在經過教室門檻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像是突然有話想說。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緩緩開口。

「你覺得……森緹，最近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

『你是指什麼？』

我被他這一問是一頭霧水。

「原來……你還不知道是吧。」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嘆了口氣。

「愛情這回事……有時候，是一種毒藥，可以令原先很好的感情反目成仇，希望我們都有足夠的EQ。」

「我想你對你的未來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確定之後，就要好好把握機會。」

他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什麼跟什麼？

我是一臉莫名奇妙。

人有一種天性。

再怎麼自稱坦蕩蕩的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有時候可能不是說謊，而是適時地不說，也許是暗戀的人、婚外情，什麼都好。

有秘密就會有人想挖掘，因為人都想多了解點別人，讓別人少了解點自己，是為了多握點籌碼，也為了保護自己。

理化老師如果不是對學生過分激進，我想也沒人會關心他的私生活有什麼醜聞，只是這毀的不光是一個人，也是一段關係。

我不禁問著自己……會不會其實我們是在自掘墳墓？

深夜裡，偌大的校園只剩下我一個人。好奇心也許真的可以殺死一隻貓，經過方才這麼賣弄關子一下，令我徹底好奇起來。我不懂，森緹到底是瞞了我什麼？我收拾好了書準備回家，走在下樓的路上卻始終心神不寧。

只是我的前腳都還沒跨出校門的門檻，我就突然聽見從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再細聽，是一對男女在對話。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找妳出來。」

那個男聲說。

「你讓我有點尷尬……」

女聲回答。

這對男女的聲音……聽來好熟悉。

這下我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這麼晚了，會是誰鬼鬼祟祟地在這裡？我索性心一橫，上前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找到了一面距離男女不算遠的圍牆，躲在後面，想一探究竟……

那個男的……是森緹？

他今天不是一下課就先回家了？這個時間又折回來做什麼？雖然困惑，但很快地，當我再看跟他對話的那個女生時……我似乎漸漸懂了。

那女生……正是我一直朝思暮想的一個人。

傅磊雅。

「這話……已經埋在我心裡很久了，三年了。」

森緹對著傅磊雅說。

他的口吻很奇怪，比平常的他還多了幾分溫柔，是溫柔到近乎小心翼翼，這不是他平常的說話方式。

或者該說，是連眼前的氣氛都很奇怪。

「我們從國一開始就很好，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鬧，妳幾乎就像是我家人一樣。」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妳在我心目中早已不光只是像家人。」

「我不是想要求什麼……可是我想對妳坦白，也對我自己坦白。」

傅磊雅至始至終只是默默在聽，偶爾撥著被夜風吹起的頭髮，抱著兩臂，纖細而消瘦的雙肩顯得楚楚可人，這令站在夜燈照亮下的她，更是美得一覽無遺。

她似乎不是不想說話，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森緹似乎也看出了這點。

「磊雅，我……」

森緹輕輕停歇了喉嚨的振動。

「我喜歡妳。」

時間，瞬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兩人在深沉的夜空下，陷入了一陣漫長又微妙的尷尬……

躲在圍牆後的我，頓時愣住了。

不會吧……森緹，他也對傅磊雅……

我是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可是我也挖開了自己的墳墓，正當我一股腦震驚與意外的時候，我卻沒注意到，在我身後不遠處，有一名女子，正站在樹蔭下朝這邊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