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九章

《當感性，對上理性。》

琉璃桌面上，一個裝了半滿的水的玻璃杯，被一手勢擦過，不小心打翻，水液流到了桌角，女子這才回過了神，伸手至面紙盒、抽了一張面紙，擦拭掉方才的粗心。

口中叼著一片烤過了的吐司，在水壺前重新倒了一杯，行走回電腦桌前，螢幕上顯示著的檔案是學校的作業，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狀態就猶如兩個小時前一樣……

思緒，彷彿被結上枷鎖。

收音機的播放按鍵被按下，廣播傳來了她自己的說話聲音，這是幾日之前就預錄好的節目。她開始敲打起桌上型電腦的鍵盤，繼續著明天必須交差的作業，更盼望藉由忙碌，令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然而，幾天之前的事情，卻始終圍繞著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那就麻煩你，把各家公司的績效查好，寄郵件給我。」

「嗯，明天下午就可以給妳。」

五專的學生生活，不外乎就是考試、報告，再考試、再報告。此外，還有樣東西叫「專題」，介於論文與報告之間的存在，通常可讓人忙上個一年半載。

專題是分組進行研究的。我這組的成員，是我，與隔壁班的兩位女生，主題是研究「債券型基金績效」，我們討論時大多是在學校，不過有時也會約在餐廳，就像今日。公事談完後，她們總會先走，而我，才終於有機會祭祭飢餓許久的五臟廟。

不過今天對我而言，卻有點不一樣……

一名女生，陪同著那兩位專題同學，是她們的死黨，叫「謝琳」，她其實是別組的，但經常會來找我們這組，尤其，我們兩組還是同一位指導老師。

不過我跟她的交情，也就僅止於此……

我們其實一點也不熟，每當她在場，她們可以聊得很聒噪、很忘我，我卻不敢跟她講話，尤其當我發現，我開始格外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在發呆？」

身後，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說話。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晃過了我的視線面前。

「你女朋友？」

一名年輕女子，指了指門口已然離去的專題同學三人，問，這名女子儼然是現在才到現場。

『什？』

『別亂講……專題的同學而已。』

「喔……明白，不是女朋友，但你喜歡她。」

可娣笑。

「先別那麼快否認喔……你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吧？」

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我看她陶侃我挺樂的。

『話說回來……妳怎麼現在跑來了？我們的唱歌約是晚上吧？現在還這麼早。』

「我有點事想問你。」

我好像能猜到她想問什麼。

『妳要問……羅奇？』

她點點頭。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也不熟，只是有時跟勒在一起時會見到他，妳應該問勒吧？羅奇是勒的表舅，他們最近好像常常見面。』

「勒喔，他近來也古怪古怪的，他來機場接我的那時候，我就問了，敷衍得很。」

『妳們又吵架囉？』

我並不意外，因為勒跟可娣這兩人向來就是冤家，打從國中時候就常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嗯……我再想想辦法吧。」

她無奈。

施可娣，我在國中時期的第三位好朋友，不過她並沒有陪我們度過國三，因為她在國二時，就突然去了美國留學，跟隨她的表姊，同樣是去美國，這點與麗佳的情況大不相同。

她有個男朋友，叫羅奇，我見過幾次，但又稱不上熟，她們愛得羨煞旁人，只是近來似乎生了變化。

倒也不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大事，只是羅奇以前總是對她電話打很勤，但近來變得越來越被動，有時甚至讓人覺得，他是否有意在閃躲？

稍晚入了夜，我們四位睽違許久的好朋友，為了慶祝施可娣的回國，而約了在某知名歡唱店唱歌。多年不見，可娣的酒量變好了，人變漂亮了，國中時還十分肥胖的她，森緹更是對於她急速縮水的體重大呼不可思議。

她在美國時念的是傳播科系，這次轉回台灣的大學，念的依舊是本行，學校還與某地方電台合作，提供一個節目機會給科班學生。很幸運地，可娣錄取了，身兼實習DJ與學生二者身分。

可娣的性格，向來是我們四個人中最固執的，就像她今日一直在包廂對勒逼供不休一樣……

曾經聽人說，人類的右腦控制著感情，而左腦控制著理智，當有一天，感情與理智發生了戰爭，我們能否從中做出適當、又不至於後悔的抉擇？

或者該說，要如何才能知道我們所做的抉擇是適當的？

當感性對上理性，我們究竟應該順從感情？還是順從理智？

這晚，我一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腦海中充斥著某位女孩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而這種感覺，這五年以來已很久、很久未曾發生了。

我很明白，自己已神魂顛倒，而且是明顯到連可娣才第一眼就看了出來，我突然想起了當年麗佳的話，現在的我，面對感情……還會逃避嗎？

還是我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豁出去呢？

在床上失眠、煎熬了大半夜之後，我選擇了後者。

起身、離開床舖，爬到書桌前開啟夜燈，拿起筆，我決定做點什麼。雖然我知道自己已神魂顛倒，但我還是有理智，我非常清楚，告白，會有多少不可預知的後果。

成功固然是一回事，但若失敗了，若被拒絕，以後在學校，該怎麼面對謝琳呢？她又會怎麼看我呢？但我此刻腦海又有另一道聲音，反覆在告訴我：管他的，去做吧！

於是，我在一張信紙上，使用最原始的方式，寫下了這一秒充斥在腦海的所有心思……

而在這時，可娣的軟硬兼施似乎有了成效，終於令我們未來的吳大警官願意開口……

這天一早，按照著勒所給的、寫有羅奇公寓地址的紙條，她找來了這棟建築物，是一棟公寓的某一層樓。站在其中一戶住家的門口，精心打扮過一番、拿出鏡子撥弄瀏海，確認衣領、裙襬很整齊，沒有皺摺，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門鈴。

不久之後，依稀可聽到鋼製門扇的後方有人在轉動門把，當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左腦告訴可娣，她根本不該來的……

一張熟悉的男人面孔，印上一副驚訝的表情，動作因著震驚剎時停住，再往屋裡看去，有一名女子正躺在臥室的床鋪上觀看電視，衣衫不整。

「是外送來了嗎？」

陌生女子探頭、看了看門口，可娣在那，陌生女子問男人。

「小姐，妳是……」

陌生女子正想說話，羅奇卻突然揮手、作勢制止她，緊張地轉頭面對可娣。

「妳……回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你好像很失望？」

可娣問。

口吻變得很冰冷。

「我可以解釋……」

「不用了。」

留下了最後一抹笑，象徵著憤怒？諷刺？失望？可娣一把帶上鋼製門扇，就頭也不回地離去……

屋裡的這名陌生女子，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勁，起了疑心，問。

「你該不會……是有女朋友的吧？」

「哪可能啊！小淂，妳也想太多了……」

羅奇趕緊又一個箭步上前將女子摟入懷中，安撫著她。

相隔著僅僅的一道鋼製門扇，耳邊傳來的對話，令還未走遠的可娣不可置信。她終於心一橫、加快了腳步，此刻恨不得遠離這棟公寓，那名男人─羅奇的住處。

她終於體會到，人是會變的，這些年來，改變的不只是她自己，也包括她一直以來以為信任的那個人，今日，「那個人」卻告訴她，她其實一直傻傻地被蒙在鼓裡……

鈴！

鈴！

室內電話響起，把可娣的記憶，從數天之前拉回到了現實。關掉收音機，把吐司擱置在盤子中，她看著電話，正猶豫著接還是不接……

「是我。」

羅奇的聲音。

儼然是他打了無數通到她的手機，都沒有回應，索性打起了室話。

「我現在在妳家樓下，我……想跟妳談談。」

「談什麼？」

「我們還有什麼好談？」

「別這樣……一下下就好了。」

掛掉了電話。

就聽聽看這男的還可以有什麼荒唐藉口？她心想。

樓下，可娣的住處門口，羅奇正站在她的面前，一副欲言又止。不知為何，這令早已怒火中燒的她，更是火上加油。

「你要說什麼？快說！說完就走！」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就別說了！」

可娣正要掉頭就走，羅奇卻在這時候拉住了她的手。

「我想說的是，我的確對不起妳。我……只想最後再見見妳。」

「羅先生！」

她惡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

「你想怎樣我不管，我只請你以後別再來煩……」

可娣還未說完，羅奇突然一把摟住了她。

「去死吧！」

她一陣錯愕，給了他一耳光。

接著，她拼了命地想推開羅奇，數日以來累積的不滿一口氣爆發，她發狂似的搥打他、咬他、掐他，卻怎麼都無法掙脫他孔武有力的胳膊。

「我很抱歉……」

男子的口中一直重複著這句。

抗拒的手，漸漸變得越來越緩和，她分不清楚，這種看似的誠懇，到底可不可信？但是在這一刻，她動搖了……

她的左腦不斷在控訴著，她有多憤怒，可是她的心卻……

就這樣，她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