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作者：Evon

第八章

《疑問句。》

凌晨三點，天色還十分昏暗。

街道上之荒涼、別說是偶爾經過的車輛，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黑暗的房間裡，衣物凌亂散落滿地，手機的音樂鈴聲已響了第二次，足足維持十分鐘。

我把頭深埋在棉被裡，一陣不耐煩，到底是誰？才剛掛掉又打來？我火大地爬起床，正想把手機關掉。

正碰觸到手機時，一個轉念，我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接起電話。

『喂……』

『森緹？是你啊……拜託，現在都幾點了？你打來也看一下時間吧……』

下一秒，聽到了話筒另一端的說話，我的腦袋卻頓時徹底清醒過來。

我瞪大了雙眼，撥著凌亂的頭髮。

『你說……什麼？』

「來，這是你點的冰Latte。」

『不好意思，還麻煩妳特地端來。』

「別客氣。」

早晨，天剛亮。

我坐在Starbucks二樓，一個靠窗口的座位，接過了女店長「馮丹蒂」端過來的咖啡，她一身綠白相間的制服，一如往常般親切地與我寒喧兩句後，就回頭、下樓去忙。

在我的對面座位，森緹留著抓過的頭髮、穿著襯衫，正一副意味深遠的表情凝視著我。

「幹嘛這麼緊張？我們才剛坐下來呢……」

他說，很明顯是在陶侃我。

『別挖苦我了……你說有麗佳的消息，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想知道？」

他突然想了想。

「我先問你喔，你現在……對馥麗佳，還有感覺嗎？」

『算我怕了你了……你就快說吧。』

不知是怎麼搞的，總覺得森緹今天怪怪的。先是有話吞吞吐吐地，現在又突然按著心口發起呆來，我看他沒回應，在他的眼前揮了揮手，他才回過了神。

『你……還好吧？』

「……啊？對喔！我們剛剛說到哪裡？」

『麗佳的近況啊。』

「啊？對、對，好吧……」

他清一清喉嚨，但更像是要藉著這個動作清醒自己。

「一星期以前，我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高芙恩打來的，這傢伙，多年不見，突然找我準沒好事，不過，閒聊中我可沒忘記幫你問問她的近況。」

「自從她移民之後，全班好像也沒幾人有在跟她聯絡，就只有高芙恩偶爾跟她寄寄電子郵件。」

「但，話先說在前頭，有些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喔……」

我點頭。

今天是個寒冷的夜晚。

我喜歡寒冷的感覺。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我不喜歡流汗，本來，有太多事情，就不需要有多複雜的原因。

就像當初森緹與勒聽到我愛上馥麗佳那時候的驚訝表情，就像森緹追了傅磊雅整整五年了，即使她後來交了一個正在當兵的男友也不死心。

我就只有一部筆電，一隻養了五個多月的小柴犬，還有一堆沒完沒了的疑問，我想，這就是人生吧，一堆疑問，有解答的卻屈指可數。

對於她。

這五年來我想了很多。

很痛……很難熬的五年，我好像痛到了麻木、對於許多感受都失去了知覺，當然，我不是沒有積極去找方法調適自己。

直到白天森緹的問話，令我重新再度思考起，這麼多年了，我現在……還是愛著她嗎？

森緹儘可能地忠實轉述了芙恩的說法：她到了美國之後，染了一頭金色長髮，行事變得開放，也交了男朋友。

我倒是不會介意這一點，畢竟，她到了一個新環境，也早該有新的生活了，只是據說她一次交了……五個？

不是我不相信森緹的話，但我對高芙恩就多少抱持質疑，她的性格這麼喜好八卦，難保沒加點油、添點醋？這不太像是麗佳的作風，但不管是真是假，我想，她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麗佳一直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也許，她也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吧？

還愛著她嗎？

我不知道。

聽到了她的消息……我會緊張、會迫不及待想關心，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的近況怎麼樣了？

這……是因為愛嗎？

也許是、也或許不是，不重要了，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她已開始了她的新人生……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該重新開始呢？

我只希望她在那邊的生活能夠過得開心，這就夠了。

愛情。

一種每一人都有不同詮釋，都汲汲營營想找出答案的事物。

只看事情的負面焦點，會讓我們陷入沮喪、恐懼，甚至挾帶著緊張的壓力，導致「錯看」，而在行為上一錯再錯。

問題是。

我們是否有時明知是在犯同樣的錯誤？依舊情不自禁鋌而走險？

我們每一次告訴自己「這次，不一樣」，然後在吃了虧後，下一次，又告訴自己：這次，不一樣。

我們是否高估了自身的判斷？

我想為此實際做一份深入探討。

對象不只是我自己，也包括了在我身邊的每一人。

「汪！汪、汪，嗚……」

又來了！

我在筆記型電腦前打字的手勢，進行到一半停了下來，看看正趴在我腿上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的狗兒，牠叫「斯利普諾二世」，我都叫牠「小諾」。順便一提，沒有「一世」，二世是純粹取好玩的。

肚子餓是嗎？

我把小諾抱開，起身繞到廚房、打開冰箱，卻發現裡頭空蕩蕩的。

對了……最近都在忙五專要開學之前，要辦理助學貸款的事情，已很久沒有去採購些生活用品或糧食了。雖然這棟房子就只有我一人居住，也沒什麼必要成天亂花錢。

我蹲下身，撫摸著小諾在任性撒嬌。

『也罷，我去買個宵夜，你乖，別亂叫，吵到鄰居，等我回來喔。』

接著，我拎了桌上的摩托車鑰匙，就出了門。

唉！

我好像太浪費了？

回家的路上，騎乘著摩托車，看了看擺在車座前端的大袋小袋，在超市發現這個好像很好吃、那個也不錯，等拎上了車才後悔……這麼多，我哪吃得完？

算了……買都買了。

我心想。

一時間，沒注意到在漆黑一片、只有幾盞路燈微弱亮光的前方路口，有一名路人，正以小跑步的姿態，穿越正要切換的黃燈號誌，我一時煞車不及，嚇了一跳。

車是煞下來了，摩托車停住在路邊，但那位路人仍有被我的車頭擦撞到，摔倒在地，原本對方手上提著的塑膠袋，裝在裡頭的蘋果、橘子、罐頭散落一地。

幸好，似乎只是輕微碰到。

定睛一看，是個女的。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姐，妳有沒有怎麼樣？』

我趕緊下車，立好摩托車的車架，上前去攙扶她，並幫她撿起滿地的水果與罐頭。

「沒事……」

「謝了。」

這位女子拍了拍百褶裙的灰塵，接過我遞給她的袋子，說。

看樣子只是受到了點驚嚇，幸好沒有大礙。我正這麼想，看著她忙著拍掉衣服灰塵的臉，卻不禁愣了一下……

『……』

『麗佳？』

「……什麼？」

『喔……喔？不，沒，妳沒事就好。』

她跟著禮貌地點個頭致意，就匆匆離去。

『唉，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摸摸自己的額頭，測試自己是否有發燒，雖然我知道沒有。望著那位路人逐漸消失在黑夜之中的身影，回想起幾分鐘之前的誤認，突然覺得好笑。

『我是不是……也該振作起來了呢？』

抬頭看看夜空。

今晚，是讓人懷念的滿月。

我笑了笑，緩緩地行走回停放在路邊的摩托車……

隔日的正午過後。

豔陽正猛烈當頭。

在桃園市的中正機場，一架民航客機正按照預定的時間，準時降落在某一跑道。機場的外頭，距離第一航廈步行不到五分鐘的距離，有一輛黑色轎車正停放在那兒。

一名留了俐落頭髮、戴著薄框眼鏡，衣著隨性的男子，正倚靠在車門，手機擺在耳朵旁、談著話，表情嚴肅。

不久，一位年輕女子拉著行李箱，從第一航廈的某一出口，走了出來。

她戴了一頂可愛的報童帽，十分時尚的咖啡色太陽眼鏡，身穿一件粉紅色亮片外套，搭配淺藍色牛仔短褲、身材姣好，四處張望、尋找。

當她看見站立在那兒等待著她的男子─「吳勒」之後，隨即露出了一個又甜又漂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