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六章

《變奏曲。》

天色漸漸進入了黃昏。

夕陽照射大地的光線越來越減弱，天空是一片昏暗的黃色，殘風吹起了落葉，掃過印著校名的大門口，站在面前的麗佳，消瘦的身影、正面無表情地注視這邊。

而我，也面無表情地對望，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哀傷的氣息……

「幫我的畢業紀念冊簽名吧！」

只剩下兩三隻小貓的教室裡顯得很空蕩，昨天舉行完了畢業典禮，從今天開始，我們再也不是這所學校的一份子了。

國中每一季的畢業都有一個文化。同窗之間會互相請彼此為對方的畢業紀念冊簽名，算是為共同奮鬥三年的革命情誼留下些許證明。

大家都在忙著互留簽名，人人似乎都有相約的活動，可是我哪兒也不想去。我整理著書包，正準備把畢業證書收入其中一個夾層。

一個手沒拿穩，天花板的吊扇捲起的風勢，突然把我的證書吹飛到遠處，證書飄呀飄、飄過一張張桌子，繞了幾個弧度，掉落在最後一排的牆角。

我嘆了一口氣，上前想撿起，當我蹲下來時，無意間，卻注意到旁邊課桌的抽屜，正擺放著一封信。

上面隱約寫著：「TO方森緹」。

信封是粉紅色的，封口還用愛心貼紙固定住，包裝得很用心。這裡……是馮喬芬的位子吧？她好像也還沒走……是什麼事情要這麼神秘？

不過我也沒多想。

「町……」

熟悉的女聲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去，我開心地回過頭。

是麗佳。

「你可以也幫我簽一下嗎？」

她問，伸出雙手遞出畢業紀念冊。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今天的神色不對勁，嘴角不自然的微笑弧度，像是刻意擠出來的。我也把自己的紀念冊遞給她，我們各自接過、低頭寫著簽名。

可是這時的我卻沒注意到，當我專心在寫的時候，她卻不時用一種落寞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人……

「終於，畢業了、畢業了！」

「我也要先走了，保持聯絡。」

教室裡，大家幾乎都回去了，只剩下我與剛去別班話家常回來的森緹。他一進入教室、就收拾起書包後，說。

我笑笑點頭，再環視了一下環境，我還想多看這間教室幾眼。

不過森緹前腳才剛踏出門口，就遇到馮喬芬迎面而來。

「……你要走囉？」

馮喬芬問，右手不自然地放置在身後，口吻好像帶了些訝異。

森緹點點頭。

「怎麼了嗎……找我有事？」

她聽了，突然馬上搖頭，似乎神色緊張。

「喔……那我就先走囉，拜。」

森緹笑笑、拍拍她的肩膀之後便離去。等他走遠了，馮喬芬才從身後拿出了一封信，臉上閃過一陣難過與懊悔……

是剛剛的粉紅色信紙。在教室的我，把一切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原來，喬芬對森緹……

回到了家，我慵懶地整個人倒在沙發上上網。

手機突然在這時響起，我伸手至矮桌、很習慣地接了起來，電話的那頭是高芙恩的聲音。

「喂，你剛到家？」

「我明天想找大家去吃燒烤，你要不要去啊？我男朋友包德他有門路可以算便宜，我剛剛問過森緹跟勒，他們也都會去。」

『燒烤……我明天也沒什麼事，應該會去吧。』

『對了，妳有問過麗佳了嗎？還沒的話我可以幫妳問。』

「麗佳……你不知道嗎？她明天就要走了，現在應該在收拾行李吧。」

『……要走？』

「她全家要移民到美國，因為她爸的工作關係，手續簽證什麼的都通通辦好了，她都沒跟你說嗎？」

『……』

「喂……喂？町，你還有在聽嗎？」

我瞪大眼、掛掉了電話。

腦袋一片空白。

閒置了好幾分鐘的電腦，已被螢幕保護程式覆蓋上一大片黑色，牆上時鐘的秒針仍滴滴答答地走著。

幾乎快忘卻了時間的存在。我稍稍冷靜了思緒，拿起手機，看著螢幕上、聯絡人名單中那個熟悉的名字，猶豫了一會，按下了撥打按鍵……

「喂……哪位？」

『……』

『麗佳，是我。』

「……」

「喔。」

「有事嗎？」

『那個……關於妳的事情，芙恩都跟我說了，妳現在有空嗎？我……可不可以見妳一面？』

「現在？」

『嗯，妳方便出來一下嗎？』

「喔……那六點的時候，我們約校門口見吧。」

我這下子才終於意識到，她在電話中的口吻，曾幾何時竟變得如此有氣無力。

再看看時間，五點四十分。

我站起身子、披了件薄外套，行走在無人的小路上，天色已漸漸邁入黃昏，今天，格外地寒冷。

如果……她真的從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會怎麼樣呢？

「我想你對你的未來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確定之後，就要好好把握機會。」

「當有一天你碰到了一個人，你確定對方對你很重要時，請給對方一個深深的微笑吧，千萬別留下悔恨。」

「黑色的咖啡跟白色的牛奶……是不是很搭？一苦一甜，互相矛盾，但有時候，你正是要找到跟自己的缺口不一樣，才會發現到完整的彼此……」

腦海中播放著沒有邏輯的隻字片語，我忐忑不安地立足在校門口等待。開始西沉的太陽光線，格外刺眼，令迎面而來的一個嬌小人影顯得有些不清楚。

散落一地的樹葉被冷風吹起，呼嘯飛過校門口的柵欄，站在面前的麗佳，少了平日的笑容。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了？突然有種強烈的掙扎感，這一刻，我們只是沉默地凝望著彼此……

「你是說……恐懼？」

快餐店裡，勒舉著叉子叉了一塊薯餅、送入口中，不解地問。

森緹坐在他的對面座位，忙著替盤子中的義大利麵灑上胡椒粉，仍不忘繼續著他的說話。

「他是一個很細膩又很敏感的人，好處是心細、懂得為人想，但壞處就是什麼事都積壓在心裡。」

「即使有多愛一個人，即使內心再如何波濤洶湧，他永遠不會表現出來，只是因為害怕，害怕一無所有，所以也害怕抓住。」

森緹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那口氣，很深。

「只是……這樣別人怎麼感受得到你愛她呢？」

「原來如此。」

勒將最後一口料理吞嚥之後，從上衣口袋取出了面紙、抽出一張擦拭嘴巴，一邊說話。

「所以你找我出來的用意是什麼……你不是也喜歡傅磊雅嗎？我看町最近怪怪的，我想，他早就知道了。」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這點。」

森緹說。

「以町的個性……我不給他點壓力，他不會積極，當然我也愛磊雅，感情是不能分享的，我不會放水。」

「只是我希望……我們都是可以不論結果如何，不留下任何遺憾。」

勒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森緹是想找他商量要怎麼幫助自己的情敵，這的確是他的作風。

「說到傅磊雅……我想到另一件事。」

勒突然像在這時想起了什麼。

「你喜歡傅磊雅……其實班上也越來越多人知道了，可是町對她的感情，他應該只有對你跟我說過吧？」

森緹點點頭，納悶這是有什麼問題？勒則是繼續說。

「在畢業的前幾天……有個人跑來問我有關町的事，問我町是不是在暗戀傅磊雅，樣子很著急。」

「我只告訴她她想太多，不要亂講話，可是事後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森緹用叉子攪拌義大利麵的動作，聽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張大眼驚訝地問。

「你說的那個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