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五章

《黑色與白色的矛盾……》

清晨六點，天剛亮，我穿了簡單的白色上衣、搭配薄外套，揹著裝滿了零食、盥洗衣物的背包，來到了位在住家附近的一塊空地。空地上已停滿了許多輛遊覽車，聚集了一些穿著便服的學生，吱吱喳喳、交頭接耳。

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到的。

「町！」一名男子大叫。

「這裡、這裡！」

一看，是某一列學生隊伍裡的森緹，朝我招著手，我走了過去。「勒還沒到，我們再等一下，就快要出發了。」森緹一身綠衣裝扮、看看手錶，表示。

『勒？』我有些訝異。

「我知道，我也很驚訝。」森緹笑了笑，「他這人除了電玩，其餘一概沒興趣，當初也斬釘截鐵不會來畢業旅行。有小道消息指出，勒他父母覺得他老是待在家，看不下去，祭出了扣零用錢這招。」

我看懂了森緹的眼神，明白箇中含意，勒啊！想必以後也會是一位無趣的警察。

「町！豆花妹！」一名女子聲音突然大喊，「你們在聊什麼？」

轉頭一看，是一名紅衣女子，原來是麗佳也到了。

「啊！司機大哥在催促了，不多聊囉，我先上車！」麗佳依舊精神亢奮。

不久後，學生一一到齊，點完了名，紛紛依序上車。遊覽車開始轟轟作響，有如脫韁的野馬，一輛一輛駛離了空地。

車上，我在其中一個靠窗的座位，戴起了耳機，從包包裡拿出小說，開始翻閱。森緹與其他同學正HIGH得大聲交談，這次的畢業旅行，目的地是高雄，其實去哪兒也不重要。我們辛苦了三年……這是一趟很重要的放鬆之旅。

窗外的景色，街道、綠油油的草原，一一伴隨著車速，呼嘯而過，我看小說看得有些疲憊，加上暈車，睡意越漸強烈。不禁靠在窗口邊，闔上沉沉的眼皮……

晚上，大夥落腳在高雄的某一家飯店。

在某一層樓的某一房間，我一人跪坐在床鋪上摺著帶來的換洗衣物、收拾著行李。我被分配到跟森緹同寢室，他本人正跟高芙恩一行跑去附近的KTV狂歡，我沒有想唱的欲望，便留了下來。

屋子裡開著廣播，任由聲音環繞房間。因為我不喜歡一人的房裡靜悄悄地，有些聲音，會活絡我的思考。DJ是一名聲音很有磁性的女主持，這是一個我平時偶爾會收聽的頻道。

「聽眾朋友！很開心今天又能在空中相聚。」

「今天節目要談一個很特別的主題：珍惜。」

「你有初戀嗎？你有對誰怦然心動、難以忘懷嗎？有點甜、有點酸，是不是呢？人人都有過這麼一段純純的時光。只是我們是不是常常因為錯過而懊悔不已呢？所以，當有一天你碰到了一個人，你確定對方對你很重要時，請給對方一個深深的微笑吧，千萬別留下悔恨。」

「好，接下來為大家播放一首鋼琴演奏曲，『Delinsi to love』，希望在美妙的旋律裡，每個人都很幸福喔。」

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

我停止了收拾的動作，舉起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深深的……微笑？』下意識地，我用另一手指尖，在手心上畫了一個圓圈。

注視。

門鈴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

這才回過神。

會是誰？我本以為會不會是客房服務，但我並沒有叫，我也不記得森緹有叫。也罷、懶得多想，便上前開門。

門一打開……站在門口的，是麗佳。

「嗨。」她打了招呼。

『啊？妳沒跟他們去唱歌啊？』我有些訝異地問。

「不了，我喉嚨有點痛。」她吐了吐舌頭，回，「我看你一整天都在車上睡覺，就猜想，說不定你也懶得去。就過來按看看門鈴，嘻嘻。」

我明白了。

空蕩蕩的走廊上，雙雙站在門口的我們，正大眼瞪起小眼，陷入一片寂靜無聲。有一種莫名其妙、又說不上的尷尬之感。

「要不要……」似乎在試著打破尷尬，她突然開口，「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我正無聊得發慌。』我回頭從房間的矮桌上拿了錢包，出來、正準備鎖門。

「啊！對了。」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一個跑跳步，回到她自個兒的房間，不一會，又匆匆忙忙地從斜對面的房門出來，「這個給你！這是我上次答應過你的獎勵。」她的手上，正捧著一只有浣熊圖案的可愛馬克杯。

「這是我第一次泡，味道不好，你可不准嫌喔！」她又補上這一句。

我接過馬克杯，一陣甚為濃郁的咖啡香撲鼻而來，杯裡漂浮著些許碎冰塊，與棕色液體，香味，一瞬間繚繞了整個走廊，『這個是……Latte嗎？』

人來人往的夜市，擠滿了遊客，隨處可見販售小吃、雞排、珍珠奶茶、糖炒栗子的攤子。還有人正站在高架上高舉擴音器，叫賣三件特價三百九十九元的衣服。穿梭在眾多人群的其中之一，我與麗佳二人正肩併著肩、相伴行走在市集的其中一塊區域。

有一說，某一國家的牧羊人，發現羊吃了一種植物，異常亢奮，進而發現了咖啡。這讓我感到納悶……是否也能夠發現一種植物，吃了，能夠增加我們對愛的勇氣？

「欸……味道，怎麼樣？」

她突然搖了搖我，我才回過神來。

「我是說咖啡。」她見我心不在焉，以為我沒有會意過來，再一次地強調。

我一口忙著咕嚕著Latte，稍稍思考，口感濃郁得盤旋在舌尖，咖啡苦澀，牛奶甘甜，搭配成一種極為協調的節奏。甜了一點，想必是她刻意加多了牛奶。

我好喜愛。

『還可以。』但我只是淡淡地這麼說。

她似乎笑得很滿意。

我們於是繼續隨意逛著，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就像劉姥姥走入了大觀園一樣，一切都很新奇。不知不覺，行走到了一塊十分空曠的空地，這裡可以清楚地欣賞到夜色懸掛的一輪明月，十分晶瑩、美麗。今晚是滿月，是一輪非常完美的飽滿。

「人啊……有時就像這月亮，難免會有缺了一塊的時候，但也一定有一天，會再飽滿起來。」她抬抬頭，仰望、撥著半長的烏黑髮絲。

「黑色的咖啡跟白色的牛奶……是不是很搭？一苦一甜，互相矛盾，但有時候，你正是要找到跟自己的缺口不一樣，才會發現到完整的彼此……」

『妳今晚很感性喔。』我喝著咖啡，抽空說。

「哈哈哈，哪有！」她笑了笑，「我反倒覺得你的心思很細膩。欸，你要不要試著寫一部小說？我覺得你很適合。」

『我？』我挑了挑眉，『別了吧……我怕寫出來慘不忍睹。』

「你總是沒自信。」她捧起我的雙手，似乎比我更興致盎然，「試試看嘛！等你完成了你的作品，一定要第一個給我看喔。」

很奇妙的一種感覺……她的話語，好像永遠都帶有一種魔力。在這一刻，只因為她的一句話，我真的彷彿覺得，好像什麼都可以辦得到。

點點頭允諾。

我們再繼續行走。

時間在你來我往的交談之中，逐漸流逝。不知不覺……當我回過神，才意識到我們來到了一處陌生海岸。四處觀望了一下環境，發現附近有一些零星的人影，再細看，原來是一對又一對的情侶，倚靠在海岸附近的欄杆，談情說愛，又摟又抱地。

突然領悟到一種尷尬的狀況。

四周，正充斥著大量的情侶，這裡似乎是這一代的約會聖地。

感覺到臉上突然又熱又燙，我低下頭，這才又發現，身旁的麗佳，從剛剛開始，就始終低著頭、沒有說話。總覺得像這種場合……我們兩個站在這邊，好像有點奇怪？

「……」

「欸。」她突然微微地拉一拉我的衣袖。

「我們……去那邊看看好不好？」

順著她伸手所指定的方向看去，遠處，有著些微的音樂演奏聲，即使是相隔一段距離的這兒，依舊可以聽到。該處也聚集了一些人潮，似乎，是街頭藝人？

「快點，好像快要結束了！」她一說完，便拉起我的手，快步地朝那個方向跑去。我一時被拉得似走非走、似跑非跑地跟了上去。

跑著過來的我們，挑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坐在上頭，街頭藝人的主唱還在說話，幸好還未結束。

「接下來是安可曲，帶來這首，『Dream wedding』，希望你們喜歡。」主唱說完，手落下吉他，伴奏同時響起，一首宛如天籟一般的改編樂曲，繚繞耳祭。

我與麗佳聊著、聊著，忘我了，也記不清楚，樂團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這晚，我們就坐在這一塊大石頭上，聊了一整夜。似乎忘記分開的手，始終緊緊地牽繫在一起，直到，天色逐漸轉亮……

回程的遊覽車，正行駛在清晨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

車上，我依舊在位子上、戴著耳機，車裡的空間是一片靜悄悄，儼然是昨晚在KTV狂歡太過於激昂，多數同學都累了。摘下一塊耳機，看了看這次坐在我隔壁座位的麗佳，她也正在深深地熟睡。清秀的臉龐，稚氣未脫中卻又夾帶著一種成熟的餘韻。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屬於我的另一種味道。

那是，唯一能把咖啡的苦澀加以昇華的，最不可思議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