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稍縱,即逝。》
眼前的畫面一片漆黑,漸漸隨著雙眼睜開而透來光亮。
眼前的一切看不清,很模糊,不過很快地就越漸清晰。
我看到的是一片的「白」,白色的天花板,我只覺得頭很昏,想挺起身子、舒緩一下痠痛,右臂一使勁,卻發現我好像黏在了床上。
我徹底清醒了過來。
赫然驚見,我全身上下黏著奇形怪狀的管子、儀器,我不能講話,餓了不知多久的胃開始絞痛,我開始發狂、掙扎,不斷拉扯綑綁在手臂的繩子,卻怎樣都無法脫身……
「他的情況怎樣了?」
我前腳才剛踏入這間單人病房,等待在病床旁已久的傅磊雅隨即上前握住我的手臂、焦急地問我,我看了看躺在病床、蓋著棉被不省人事的森緹,沉重地吐了口氣。
我決定實話實說。
『醫生說……是二尖瓣膜脫垂。』
『而且算是嚴重的。』
「怎麼會這樣……我沒聽他提過啊。」
傅磊雅聽了整個人傻住了,無力地攤坐在椅子上,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要守了整晚的她先回去休息,我好說歹說她才肯點頭答應。
送走了磊雅,我注視著森緹熟睡的表情,我突然想到……小時候曾經遭遇過的那次經驗,那個時候,躺在這裡的人,是我。
人的生命很脆弱。
人的心也很脆弱。
人一直都是很脆弱的生物。
有時候真正的恐怖,不是在於會死亡,而是在於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你不知道今晚闔上了眼,明天還醒不醒得來?
我們每天都在碰到事件,一直重複著快樂與悲傷,不知不覺就到了盡頭,我們在自己的人生中到底寫出了什麼意義?
人死了無法再活,但是心死了……該如何再把它拼回原樣?
『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我凝視著森緹,心想。
傍晚時分的Starbucks,窗外的天色已黑,街景充滿了霓虹燈,可娣正獨自一人在二樓的座位使用筆記型電腦上網。她剛結束電台的實習工作,想趁著空檔時間查詢心臟血管科的相關資料,只是螢幕上的解說讓她越看心口的呼吸越沉。
「您的焦糖瑪奇朵。」
「我看妳沒來拿,就端來給妳了。」
一個親切、溫柔的口吻傳來耳邊,可娣抬頭一看,女店長「馮丹蒂」正端上她忘了去櫃檯領取的飲料。
「妳的臉色很不好,有心事?」
店長注意到可娣的表情似乎不太對勁,她點點頭,心煩意亂,索性蓋上了筆記型電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
「瓣膜性心臟病嗎……」
店長聽完之後也皺起眉頭。
「就我所知……他現在最好盡量避免受刺激,或有太大壓力,這病可以很輕微,卻也可以很嚴重。」
「我知道……」
可娣無奈地表示。
她伸手端起了咖啡杯、飲用著焦糖瑪奇朵,目光隨著思緒轉而飄向了手機畫面,還有另外一件事也正令她憂心忡忡。
自從上次的道歉風波之後,這段日子以來,羅奇又搞起了失蹤,烏老師的事件也沒有下文,她很不想相信羅奇是在騙她,可是……
她覺得她的忍耐真的快到極限了,她下定了決心這次不再坐以待斃,她要去找那個男的說清楚,真必要的時候,該分手就分手……
「呃……」
病房裡,守在椅子上、在打瞌睡的我,被森緹的呻吟聲音吵醒,不過我很開心,已然沉睡了大半時間的他總算醒了過來。
「頭好痛……我睡了多久?」
他在病床上坐起身子之後,劈頭就問。
『一天左右。』
『你突然昏倒,是磊雅緊急打給我,把你送來醫院。』
「哈哈,真沒面子,讓她看到我這落魄樣。」
森緹還可以自嘲似地開玩笑,看來他現在尚無大礙。
『有件事情……我就單刀直入問你好了。』
『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我站起身子,行走至置物櫃,端起水壺,倒了一杯開水,遞給他。我已經很試圖掩飾我口氣的不悅了。
『如果是怕我們擔心……』
「不是。」
我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斷了我。
他頓了一下,像在思索,片刻之後才繼續說。
「我是怕你們過度對我小心翼翼……這不是我要的。」
他說得很簡潔,卻令我恍然大悟……我想,我很懂他的意思。
我們彼此沉默了下來。
『其實……我從來沒跟你提起過。』
這種氣氛不知維持了多久,我突然開口。
『很久以前……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不過那是在認識你以前,我小學的事。』
『『性聯低丙種球蛋白症』,這是我一種先天遺傳疾病,它會令我先天免疫功能低於常人,我曾因此,染上了綠膿桿菌。』
『最危險的那幾晚併發了肺積水與敗血症,我家人接連好幾晚都接到醫院要他們簽切結書,我很小,可是我永遠忘不了。』
『如果不是那場病,我不會知道當我有事時,有誰會為我擔心,為我哭,而現在,你也有我們,我都可以了,我相信你也一定沒問題。』
我知道這不是適合安慰人的話,卻是我由衷的肺腑之言。
他聽了之後先是沉默了一會,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使勁拍了一下我肩膀。
「放心啦!我如果這麼容易就被擊垮,我就不是我了,對吧?」
他說這句話的笑容填滿了精神。
我差點忘了……永遠的樂觀與強悍,不就是他嗎?這也是他有別於我,我一直欠缺的部分。雖然人無法預知明天會發生什麼,但他還可以把握現在的每分每秒。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我想,我真的太低估森緹了……
人真的無法預知明天會發生什麼。
就像可娣終於下定決心,匆匆來到羅奇居住的公寓門口,打算要攤牌的時候,卻接獲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小姐,妳該不會要找這戶人家吧?」
公寓迴廊的階梯,樓上有一名正準備下樓外出的男性鄰居,看見可娣一直在按門鈴,按得滿臉怒火的樣子,好心地上前詢問。
「羅先生他姊姊前天已經把他的遺物一併帶走,這兩天應該就會回南部了。」
「你說……『遺物』?」
「等一下……你到底在說什麼?」
可娣詫異了好一陣子,以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男性鄰居似乎本來以為她知道,這才繼續解釋。
「妳不是羅先生的朋友嗎?我以為妳知道,早自去年他得知自己染上血癌後,就辦了休學。只剩他異姓的姊姊每天來看他。」
「還陪他演戲,說是怕住國外的女友知道了,會受不了,我上禮拜還跟他有說有笑呢,想不到說走就走了……」
「等一下……妳該不會就是那個……」
男性鄰居話已經幾乎全盤托出,這才想到了可娣可能就是那個女友。
她一時間整個人呆住了。
沒有任何的表情,腦袋只有一片空白,任憑鄰居怎麼搖她的肩膀都沒有反應。羅奇反覆道歉的聲音彷彿不久之前還繚繞在耳際。
如果這是夢,她多希望現在就立刻醒來。
只可惜……這不是。
突然一個名字在下一秒鐘閃過了她的腦海,不等男性鄰居說完話,她掉頭就走。
叮咚!
在某一棟住宅,門鈴聲催促似地響起。
在家裡補眠的勒,從床鋪上起身、披上一件淺色的薄外套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戴上薄框眼鏡,前去開門。當門扉開啟的一剎那,一隻手掌重重地打在門扇上,驚醒了他。
站在面前的,是理智已接近斷線邊緣的可娣,她目光十分凌厲地怒瞪著他。
「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勒僵立在門口,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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