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作者：Evon

第十五章

《無可自拔的慣性。》

牛頓因為被一顆蘋果砸中，而發現了地心引力。

而人類，則因為咬了一口有毒的蘋果，而不小心沉睡在愛情的慣性裡。

一間漆黑病房。

開門聲正微微地、謹慎地傳來。

一位男子─勒，小心翼翼地不吵醒病房內的人，將裝著蛋糕禮盒的塑膠袋，擱置在置物櫃上。一位年輕的女子，正趴在病床旁、矮桌上，睡得香甜，躺在病床的則是睡著一名咽喉插著喉管、打著點滴的老先生。

「啊？」

女子揉了揉睡眼惺忪，似乎還是醒了。

「寶貝……你來啦？」

「我吵到妳了？」

勒關心地問。

她笑笑、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妳想吃的那家蛋糕店沒開，但我買了另外一家。白伯伯……有好一點嗎？」

他問。

她百感交集地注視起病床上的老先生。

「就老樣子……還是無法言語，偶爾會醒，但神智不清，最近癲癇發作的情況有減少了。」

「妳最近幾乎都守在這，今晚我來照顧白伯伯就好，妳先回去休息。」

他說，女子點點頭、嬌小的身子、一臉甜蜜地窩進了他的胸膛，摟著他。

這位老先生的身份極為特殊。勒在小時候曾經發生過一場車禍意外，當時有一名警官，拼了命地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他之所以憧憬「警察」這個職業，也正是此因。當時年紀很小，並沒有該名警官的聯絡方式，隨著年紀漸長以後，他一直很想找到那位警員。

而這個願望在數個月之前，終於有了眉目。卻得知此位警員，現已癱瘓，患得了失智症、癲癇症，臥病在床已久，舉目無親，只靠著一名早早休學、打工的獨生女─「白希兒」照料。勒於心不忍，三天兩頭便會過來幫忙。

日子一久……兩人就成了一對。

只是問題是……勒並沒有告訴白希兒，他是標準的不婚主義者。過去情史豐富、交往過十位女生，但每一位分手的原因，都是女生一開始試圖說服他，到最後心灰意冷。

「你這次是真心的嗎？」

在Starbucks的二樓，可娣兩手叉腰，一劈頭就問起。

勒的手掌中把玩著一顆蘋果，丟往空中，落下、接住，咬了一口，擺出一副「我何必回答妳」的表情；森緹正翹著腳靠坐在一旁的沙發座位，喝著咖啡，我一面聽他們說話、一面敲打著筆記型電腦。

三不五時地，此家咖啡店的店長─馮丹蒂小姐，也會上來，排排椅子、清潔桌面，收拾前一位客人遺留的托盤，偶爾經過會跟我們微笑示意一下。

「比起問我，町更有逼問價值吧？」

勒淡淡地說。

「不覺得他近來很神秘、低調嗎？」

可惡，勒根本就在四兩撥千金、轉移話題，我心想。

果真，森緹、可娣二人，隨即都以銳利的眼神，往我這兒射來。

『幹麻……我又不是刻意神秘。』

我支支吾吾。

『唉。只是在一個月前，我有去見了一個人。是一位老朋友。你們一定想不到那人是誰……』

我招招手，示意他們耳朵靠近聆聽，他們在聽完之後，同時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距離森緹康復、出院，至今已過了一個多月，我的爵士舞指導老師，與舞團的那位前輩訂了婚，結婚想必只是遲早的事。

於是乎，我們再度回到了三不五時會四人相約在Starbucks，分享、訴說近日的生活瑣事，而我也習慣性地會將其紀錄、編寫成小說的日子。

Isaac Newton﹝牛頓先生﹞有一則聞名遐邇的運動定律，在物理界，稱之為「慣性定律」。

物體保有其運動狀態之慣性，而如要改變慣性，必須藉由「外力」去干涉。套用在人類身上─稱之為「習慣」。

好比說我為了養成每日早起，刻意把鬧鐘擺放得離床鋪較遠，讓我必須離開床位去拿。一開始也許會奏效，但日子一久，我也許還是會起床去關，但關掉後，卻還是會回到床上睡起回籠覺。

這是由於我的身體已習慣了這套模式。

在愛情裡，也存在著「慣性」。

一名男人追求一名女人，一開始百般獻殷勤、討好，她也許會因為幾項打動心扉的部份而感動，但時間一長，可能就會視為理所當然。此時，他給予她十分的好，可能還比不上一位平日只待她普通，頂多偶爾請吃個飯的另一位男性。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付出十分的愛，受到了打擊，下一次就只敢付出八分。以此為根基，隨著打擊次數，而產生「邊際效益遞減」。

這讓我萌生了一項疑問……你要如何在一段關係裡判斷，你的愛對方是同樣重視？還是其實視為草芥？

以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心態去待一個人好……是一件好事嗎？

提到這部份，森緹的近況會是一則活生生的案例。

大病初癒的森緹，自從出院之後，課業、工作接連回到了軌道，在補習班擔任補教老師的打工工作，也有聲有色。而他與苦追了多年的傅磊雅，有情人終成眷屬之後，更是每日熱線、如膠似漆。

他待她極其呵護，宛如捧在手心的公主，不但打了一把自宅的鑰匙，供她自由進出，還每日騎車接送上下課、三餐備妥。

一個月下來，傅磊雅早已依賴上他，直到了某日……森緹開始籌備教師檢定考試，突然忙了起來。

「喂……寶貝？」

讀書讀到睡死的森緹，被一通吵了許久的來電弄醒，一看，是傅磊雅，趕忙接起。

「抱歉、抱歉，我讀書太累睡著了，剛剛才意識到鈴聲……」

「讀到睡著？」

電話裡傳來質疑的審問，緊接著，是傅磊雅一連串劈哩啪啦的抱怨。

「先生！你很難找欸。我最近打給你，不是在上班、備課，就是在上課，你會連講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森緹一邊聽，心裡雖覺得委屈，卻不敢與之爭論。

「我到底像不像是你的女朋友啊？還是你這麼快就變心了？是不是有了哪個狐狸精？」

他終於越聽，越是一把怨火自心中竄起。

「沒有。妳別總是胡思亂想、無理取鬧好不好……」

啪擦！

她掛掉了電話。

他一臉錯愕地，無言以對。

弔詭的是，這還是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以來，頭一回吵架……

森緹的錯誤在於：他平日一直比照三餐，給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當他有一點沒做得到位的時候……她便無法接受。

莎士比亞說：習慣如果不是最好的僕人，就是最壞的主人。

因此可娣正試圖養成每日去公園晨跑，務必令體重下殺到四十公斤的習慣。姑且不論成敗，她已維持了二十多天。

她總會晨跑完、回家盥洗，再去電臺上班。而在施行晨跑計畫的第五日……就遇到了一位前來搭訕的男子─「陶邇」，同樣每日會出現在公園的跑者。

陶邇是在一間網路行銷公司任職業務員，二十餘歲，與半工半讀的我們不同，是全然的社會人士。講話幽默、紳士，不過多了分油味，儼然是職業洗鍊出來的。

「妳會不會口渴？我買了巷口新開的那間飲料店的紅茶，口感很特別，跟一般的飲料店不同喔！」

陶邇滔滔不絕，並遞給她一杯。

「謝謝。」

可娣接過，剛運動完、揮汗如雨，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笑了笑。

陶邇這些日子以來其實明擺著在追她了。時常電話關心，吃飽了沒？天冷加衣服？有沒有什麼煩惱？時不時送送小禮物。也開口約過她吃飯，但她暫時沒有答應。

她糾結的倒不是陶邇本人，其實他給人的印象不壞，只是她隨後就驚覺到……這種好印象、無微不至，一言一行，跟某個人非常地神似─

「羅奇」。

宛如來自同一模子。

Isaac Newton第一運動定律：一物體必需藉由外力的干涉，方可改變慣性。

我曰：在愛情裡，如沒有外力拉你一把、令你脫離習慣……你將始終對蘋果之毒毫無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