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十七章

《你非你，我非我。》

這年頭是女性意識崛起，精明幹練的女生越來越多。

她們有著男人的膽識、女人的細心，天生的口才，強勢的威嚴。當一位強勢的女生，跟一名同樣強勢的男生吵架，有絕高的機率男生在口舌上都會落敗。

因此，當這型的女子願意在人前展露出徬徨、無助時……可以想像，她們有多慌亂？

在我家，可娣與勒正分別坐在我右側、對面的座位，一言不發。

原因在於可娣與在公園認識了第二十天的追求者─陶邇，有了第一次的約會。回溯過程中，他事事安排周到，細心、體貼，兩人也還算聊得來。但問題就在於……陶邇的「好」，處處充滿了熟悉的影子，令她似曾相識。

『……他讓妳想到羅奇。』

我說。

可娣先是沉默，沒有承認、也未否認。

「我以為是我的錯覺……但跟他聊得越多，就越發現，一些小習慣、脾氣、思考邏輯，真的好像。他甚至也很喜歡去那攤紅豆餅店。」

她儼然不知所措。

我與勒原本對於可娣的這一段新戀情，算是樂觀其成。如果能因此把她從過去的陰影中帶領出來，對方又是個好人，倒無不可。只是卻萬萬沒想到……新戀情，卻似乎是帶來反效果？

「真不像妳。」

勒突然冷冷地說。

「我很少看到妳這麼一愁莫展。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一聽，看看可娣，跟著沉默。

晚些時間，可娣與勒二人都各自回去，我回到了我的房間，打開筆記型電腦、打開檔案，開始打字。

我始終在回想著方才勒的話語。

人一旦碰到了感情的事情……是否，都會變得不像自己？

這是一種自然現象？還是一種刻意的改變？

我們可以因為這種改變，而越來越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還是到最後反而迷失自己？

這種改變到底是好是壞？

愛情與自我……是否無法共存？

當我正深陷思考的同時，有一個人就正面臨到這一點。

就是森緹。

他在與傅磊雅言歸於好之後，迅速地就回到了每日你喊我「寶貝」、我喊你「北鼻」的幸福日子﹝旁人看也許肉麻﹞。當然，大剌剌的森緹偶爾還是會踩到地雷，但他也會盡量第一時間安撫好她。

表面上，二人和好之後，感情更加溫了。只是……這終究是「表面上」。

由於前任男朋友出軌一事，似乎在傅磊雅的心裡種下了極度的不安全感。而這後遺症，儼然被帶到了這一段戀情。傅磊雅對於森緹，開始有了諸多規定，比如：手機二十四小時都得開著，只要她打來，他不可以不接。即便當下有事，事後也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回電、解釋。

強調，是任何時候。

包含在凌晨三點半，森緹還赤裸著上身、滿臉口水，捲縮在被窩裡呼呼大睡時。

電話鈴響。

「喂……寶貝啊？」

「沒、沒有，沒有，我還沒睡，妳想聊天啊？好、我陪妳。」

他擦擦臉頰、張著布了滿眼的血絲，於是，那晚不用睡了。

包括他在補習班打工教書的時候，教室裡的課椅坐著稀疏聽課的數名國中學生，他在講臺上持著麥克筆、寫著白板的數學公式，口沫橫飛。

電話鈴響。

「喂，寶貝？」

「我……在忙耶。」

「這……」

他掛斷也不是，不掛斷也不是。臺下的學生看到前一秒凶悍的嚴師，下一秒就立刻妻管嚴，紛紛暗自竊笑。

包括他在蹲馬桶的時候。

電話鈴響。

「喂……寶貝。」

他捲起了一疊衛生紙，口吻已變得疲倦、又無奈。

這天，森緹獨自一人坐在Starbucks的二樓，正審慎地思考著近來的煩惱，桌上擺放著手機。現在看這支手機，就有如恐怖的鬼魅一樣。

不一會，手機果真又響了。

他注視著螢幕上面顯示著「傅磊雅」的名字，卻始終沒有接起。

「怎麼啦？你手機響好久了……怎麼都不接呢？」

剛從咖啡廳的二樓後場行走而出的店長，看到森緹一直盯著發響的手機，忍不住問。

「一言難盡。」

森緹說。

手機持續響到切入了語音信箱模式才停止，但對方儼然沒有留言，過了一分鐘後，又再度鈴響。

「我可以借看看你的手機嗎？」

店長笑問、一臉好奇，森緹聳聳肩，表示要她自己拿。

「哇！你女朋友好猛喔。來電次數驚人就不說了，光簡訊，一天就可以傳到六十封啊？很幸福嘛……」

店長玩笑似地虧著森緹。

不過下一秒，手機又收到了一封簡訊，這次，店長一見，臉色變了，改緊遞給森緹，宛如暗示事情非同小可。

森緹接過手機，一看，神情也變了。

螢幕上顯示著：

「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人就在電話旁邊，你該不會是在幹什麼壞事吧？現在馬上給我回電，這是最後警告，否則以後我們都別再見面了！」

他知道……磊雅火了。

森緹正面臨著一個底線。

他可以繼續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也可以回這通電話，再一次地安撫她、平息這一次的紛爭。

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兩分鐘之後，他打開了手機的外殼，把電池拆下。

二人之間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花費了巨大的努力，才終於抱得美人歸……但是到頭來，卻也只因為一個輕易的拆殼動作，而宣告消滅。

他保有了自己……卻失去了「感情」。

另一方面，可娣的狀況也還未解決。

她雖然一直質疑著自己看待陶邇的心態，甚至有些罪惡感。但每當陶邇提出邀約，她還是從不拒絕，他身上的「羅奇特質」宛如深帶著魔力。

何況他確實貼心。

這日，從餐廳用餐完，離開至現在，一路上陶邇一直試圖在講笑話、逗她開心，即便她表現得意興闌珊，卻絲毫不減少他的熱情。

「其實我明白……在妳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著那個人。」

聊著聊著，陶邇突然提起。

「可是我希望妳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我有絕對的把握……我所能夠帶給妳的幸福、快樂，絕對、絕對，不會輸給那個人。」

「我會證明的。明天，明天妳放學後，我們去南寮逛逛吧？我準備了一個驚喜，妳看了一定會很開心！」

他的口吻興奮無比地說。

可娣淡淡一笑，沒有回話。

事實上，她並不在乎陶邇到底準備了什麼驚喜。

稍晚，可娣回到了家，一進門，就把高跟鞋隨意亂丟在玄關，平時的她總會先放好鞋櫃、排得整整齊齊地才安心。

她行走至廚房，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就一鼓腦地痛飲起來。

一邊喝，一邊走回沙發，整個人倒在上頭。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明天到底該不該去？

她也明白，如果要接受陶邇，她就不該再帶著過去的影子。如果要拒絕，則應該更加果決，不可以耽誤到別人……只是，她實在是做不到。

她不懂，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

她現在需要的，是一盆可以澆熄內心的凌亂，令自己立刻清醒的冷水。

於是……她拿起手機，撥打了勒的號碼。

「妳在害怕。」

在電話裡，勒的口吻斬釘截鐵。

「妳已經失去過一次，他一直給妳感覺很像羅奇，妳害怕再失去第二次。或者更正確地說，妳是害怕『失去的那種感覺』。」

「但妳也最清楚……陶邇是陶邇，羅奇是羅奇。」

她沉默。

她想聽的就是這句。一個負責敲醒她的當頭棒喝。

她掛掉電話……

第二天，可娣沒有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