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第四章

《間奏，安全感。》

在過去，有些遙遠的某個時間。

其實她也不記得確切到底是多久以前，只是某個厚實的嗓音，某些對話，在腦中一直很清晰地繚繞，就好像你也許會記得一個禮拜前遇到了什麼人、講了些什麼話，卻不見得會記得當時的某一餐吃了什麼菜色。

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是她第一次遇見「那個人」的時候。

「妳好，我叫羅奇。」

沙灘上，一名男性對著少女這麼說。

幾隻白鳥飛過金黃色的天空。

少女始終凝視著天際，而男子，也不明來由地陪伴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二十分鐘……三十分鐘……時間不斷地往前推進。

「妳都不會厭倦嗎？」

男子忍不住地詢問。

少女噗嗤一聲，不禁大笑了起來。

「又沒人叫你陪我看。」

她反問。

「也對啦。」

那位名叫「羅奇」的男子，搔搔頭說。

「但是……妳總會餓吧？」

「我知道在這附近有一攤紅豆餅店，很好吃，餡料紮實、餅皮酥脆，要不要先填飽肚子再繼續觀看呀？」

他問。

她先是愣了數秒，再看看他，又笑得更捧腹了。

這令他一臉填滿了茫然、不明所以然的表情。

在公寓，窗外的車水馬龍顯得有些吵雜。

臥房裡，可娣正在研究機械式手錶的材質與設計，一手持著原子筆在筆記本上書寫。不過腦袋並不是很專心，時而聚焦在手中的石英錶，時而又神遊到過往零星發生過的種種回憶……

她的新工作，截至目前為止，其實都比一開始所想的順利許多。但是她還是絲毫不敢把當初男朋友─Aria的話語給遺忘：不管碰到什麼，不要亮出底牌、盡可能保持沉默。

其實回想過往，她以前並不是這麼小心翼翼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踏實的心已演變成如此沒有安全感？有時候她會這麼問著自己。

不過這也是一項明知故問的問題。

這年頭的社會，非常地紛亂，你很難去分辨一個對你面露笑容的人，他的背後是否藏了一把刀？你很難知道一個你認定的至交好友，會不會哪一天只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把你推向萬丈深淵……

一個念頭即善，一個念頭即惡，這是多麼可以輕易跨越的一道人性界線？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從未認識過那一位她曾經以為的「好姐妹」……在她還在就讀國中一年級、還在台灣的義務教育的時候，坐在隔壁座位、情感親密的那位「好姐妹」。

姑且稱這個人為「A」吧。她甚至連回想起A的名字都十分不舒服，只記得A在當時很喜愛炫耀，總是把一些最新款式的衣服、最潮流的配件帶來學校，吸引其他女生的羨慕眼光。

當時的可娣只是覺得：這是A的個性，也無傷大雅。

而隨著可娣與A二人的座位就在兩隔壁，每天聊天之下感情也特別地好。至少，在當時她是這麼以為的。

直到某一天，A的父親經商失敗了，家庭狀況一瞬間從天堂掉落了谷底，還積欠地下錢莊大筆債務。

A再也不能每天炫富了，甚至淪落到經常在中午吃便當的時候，要跟同學分菜吃。有時只是一顆滷蛋，有時候幸運，可以要到一樣主菜，平時連購買一包十元的餅乾，都需要湊半天一元銅板。

身為最要好的姐妹淘，在艱困時期，可娣經常照顧A：有新的明星專輯，第一個借給她聽；攜帶便當時，總是會分她一半；有時候A的錢不夠用了，可娣還會把自己原本就不多的零用錢，先借給她應急。

這樣的情景維持了一整個學期……直到有一天，可娣在一次與其他同學的閒聊之下，無意中得知了：A一直以來，經常習慣性地在別人面前搬弄她的是非。

「她長得這麼肥，我每次跟她走在一起，就好像大象在帶小朋友，丟臉死了！」

「要不是她還會幫人、有點利用價值，誰會想理她啊？」

這是當時，A在背後逢人就誹謗的諸多內容之一。可是在可娣的面前，A依舊是扮演著那一位「至交姐妹淘」的虛偽姿態。

這些話語，至今仍歷歷在目。

當時體態豐腴的可娣，也是受到了此一刺激，開始奮發立志減肥……最終成了如今反差極大的紙片人身材。

類似的黑暗事件，來了美國之後，也是層出不窮。

在學校上課時，去應徵打工時，時常可見到白人歧視黑人、黑人歧視黃種人，然後黃種人再互相歧視。再不然就是中國大陸人刁難台灣人。亞裔男性的待遇卑微，亞裔女性雖然稍微好一點，但也要擔心男性的殷勤是否是有不良企圖……

自私固然是人性，但凡事都存在著一道界線。當人們可以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就不擇手段，哪怕是背叛親人、背叛最好的朋友的時候，人心，究竟變成了多麼可怕的一回事？

「……」

「幸好……遇到了你。在任何的情況下，你總是陪伴在我的身邊，即使你人不在，但對我而言，你就如同存在。謝謝有你。」

可娣想到這，推開了窗戶，靠坐在窗口，抬頭凝視一望無際的黑色夜空，思想著一直以來，男朋友─Aria總是不離不棄。

至少，她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

即使全世界都沉淪成為魑魅魍魎，只有Aria……始終會是扮演為她帶來希望的一盞明燈。

他就是她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