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落

白檢察官

夕陽，在黃昏時分往大地灑下一片金色，艷麗，卻又不至於刺眼，這是接近黑夜之前的最後一抹亮光。

亮光底下的人行道，一名看不清楚臉龐的小女孩，正一手抱著洋娃娃，另一手，遞了一個小盒子給她對面的婦人，那名婦人，穿了一身正式的套裝。

婦人儼然對小女孩臉帶敵意，她接過了盒子後，打開來看，臉上先是晃過一抹驚訝，數秒後，彎彎的弧度揚在了她的嘴角……

數日後的深夜。

在某電視台的攝影棚。

一處布景搭得別出心裁的錄影現場，會場中央，擺了一個小茶几，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單人沙發椅，背景有一大型的液晶電視牆，牆壁的配色是簡單但漂亮的紅白條紋。

這裡儼然是在進行一個談話性節目，會場的周圍架了一支支專業級的攝影機，攝影師們都在做事前準備，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不時穿梭會場，兩個沙發椅上還空著，說明了主持人與受訪來賓都還在補妝。

「那個……麻煩誰去後台通知一下康永哥跟白小姐，再二十分鐘開始錄影了！」

一名看起來像是導播的禿頭男子對著工作人員喊道。

二十分鐘後。

各工作人員皆已各就各位，節目開始的配樂響起，只見原來空著的沙發椅，左側坐了一名穿了一身黑的短髮中年男人，黑衣的右肩上還有一隻造型烏鴉，儼然是這節目的主持人。

在他右側的位子，則是坐了一名一身套裝的婦女，不是別人，是白檢察官。

這是現場直播的節目，節目才一開始，主持人便熟練地對其中一架攝影機說起開場白。

「最近有一則自殺案，在網路上討論得沸沸揚揚喔，相信大部分有在看新聞的人都知道，這案子報得很大。

乍看之下這是一宗很平凡的案件，一個無親無靠的獨居老人厭世自殺，看起來沒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不過近來有傳聞指出，這其實是一宗靈異案件，甚至有現場民眾目擊到，老翁墜樓之前，月亮變成了一張猙獰的嬰兒臉孔。

真的有靈異這回事嗎？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邀請到負責這宗案件的檢察官，主動願意在節目上為我們現身說法，相信，這可以提供大家，從不同的角度去切入這宗案件。

我們歡迎白檢察官。」

主持人語畢，開始對著右側的受訪來賓鼓掌，鏡頭的焦點跟著帶到了白檢察官，白檢察官禮貌性地先對鏡頭點點頭，再對主持人點頭。

「各位觀眾好，康永哥好。」

白檢察官說。

「白小姐，資料上來看，妳從事這行已有十幾年了，是很資深的檢察官喔，能不能說說妳對網路上沸沸揚揚的靈異說法，有什麼看法？」

主持人問。

「其實依照我十幾年的經歷，我可以篤定，這百分百不會是一件單純的案子……」

白檢察官接著開始一一道出自己是如何拍到案發現場的詭異照片，如何委託有陰陽眼的市長與法醫友人協助她，主持人聽得有些瞠目結舌，但不一會就回復了平淡，乍看，主持人是相信的，但在他心底，儼然對這荒唐言論有些嗤之以鼻。

節目是現場直播，但為了有什麼突然的事情要通訊，主持人在訪問時都會戴著一微型耳機，以便跟鏡頭外的工作人員聯繫，而鏡頭都集中在來賓說話的時候，主持人的耳機突然傳來一倉促的說話聲。

「康永哥！康永哥！」

主持人的耳機傳來工作人員的呼喚聲，他趁著白檢察官正滔滔不絕的時候，有點不耐煩地用麥克風小聲對對方問。

「怎麼了？」

「剛剛有工作人員收到一個奇怪的消息……我也覺得很納悶，但照理說可信度應該很高。」

「別兜圈子，現在還在節目上，有話說重點。」

主持人不禁訓道。

「老翁自殺案……其實負責人不是那位白檢察官，而且很奇怪的是……我們找到真正負責這案子的檢察官，對方說，白檢察官早在一年前就車禍過世了。」

主持人聽了愣了一會，再看看旁邊還滔滔不絕的白檢察官，小聲地對麥克風訓了起來。

「現在這什麼場合……你還開這種玩笑？」

「他沒有開玩笑……」

原先耳機裡只是主持人與工作人員在對話，突然在這時，冒出了一句女人的聲音，冰冷、帶著磁性，主持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即恍然大悟，這聲音是……

他再看看旁邊的白檢察官，愣住了，只見不知何時她已停止了說話，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凌厲，嘴角揚起一尾狐度，表情整個猙獰了起來。

剎那間，現場的攝影機突然一架架接連啪嚓一聲巨響，爆出火花，室內明亮的日光燈跟著「磅」一聲壞掉，整個現場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

「怎麼搞的？」

「燈呢？燈呢！」

慌亂的聲音此起彼落。

下一秒，隨著導播的大罵，突然在黑暗中亮起了幾盞微弱的昏黃燈光，只是這一亮，所有兵荒馬亂的工作人員、包括主持人，頓時皆傻了……

只見婦人正一臉極度扭曲的猙獰，整個人騰空飄浮在黑暗中，四周的桌椅、設備，似乎正隨著她的意念在胡亂地飛來飛去。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白檢察官……不，應該說這名婦人，突然開始狂妄地大笑了起來，那笑聲，既混著男人的聲音，也混著女人的聲音，這令現場一時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員見了，紛紛不寒而慄起來。

「白……白小姐！」

主持人不禁發著抖看著她，脫口而出。

「我不是白小姐……」

婦人猙獰地回話，依舊是那亦男亦女的嗓音。

「我是死神……」

「小弟弟，你逗留在這裡幹嘛？快走，沒什麼好看的，你媽媽在哪裡？」

時間回溯到老翁墜樓案的案發現場。

屍體正被一張白布整個蓋住，躺在一棟大樓的前面，四周聚集了看熱鬧的住戶，以及在現場忙進忙出的警務人員，一名女檢察官見了圍觀的人中有一名小男孩，便上前很兇地轟走了他。

檢察官攆走了小孩後，跟現場的警務人員交頭接耳地談論了一下案情、交代了一些事項，便拎著公事包離去。

不久，白檢察官走到了一處無人的巷子，剛剛被她攆走的小男孩突然又憑空出現在她面前，兩人互相看了幾眼，笑了起來，跟著，檢察官整個人變成了一張小人形紙片，正要飄落地上時，被小男孩一把握入了手中。

「這個……是市長過世之前，希望我轉交給妳的。」

夕陽下的街道，一名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正遞給婦人一只小盒子。

婦人把盒子接過手中後，打開一看，裡頭裝的是兩顆活人的眼球，正血淋淋地宛如兩顆珍珠似的被好好保存。

「相傳陰陽眼是唯一可以接觸到靈界的東西……妳把它磨成粉，沾在武器上就可以對付死神。」

小女孩說。

「他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可是他不希望妳死，雖然妳一直以為他不在意妳，但在他內心深處，其實很關心妳……」

婦人聽了後，沒有回話，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了看盒中的眼球，嘴角揚起了一尾詭譎的笑容……

「這張照片……是我命人在案發現場拍的照片。」

餐廳裡，白檢察官正與狄二世在談話。

「其他照片都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唯獨這一張，拍到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

狄二世接過照片後，訝異地打量起照片中的內容。

在餐廳一旁端著托盤忙著為客人送餐點的女服務生，每次行經狄二世的位子，就投以納悶的眼光。

她覺得這個客人好奇怪……他對面又沒有人，為什麼一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神經病……

當然，她怕被投訴，所以沒有說出口。

「我想……妳應該去找照片鑑定專家，不該來找我。」

狄二世將咖啡一口喝完後，用一種輕蔑的口吻對白檢察官說話，便先行離去……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場景拉回到攝影棚內，黑暗的空間中，只有幾盞微弱的黃光，主持人與工作人員正一邊發抖、一邊忙著閃躲飛來飛去的器材，浮在空中的婦人依舊狂妄地笑個不停。

啪滋一聲！

黃光也傾刻間通通熄掉。

主持人正捲縮在沙發後面，想著現在該怎麼辦？下一秒，就聽到四周接連冒出一個個工作人員的慘叫，不久，突然又感覺到有一攤黏稠的液體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臉，仔細一看……沾到的是血！

正當他震驚不已的同時，不知是誰讓備用燈光亮起，昏暗一瞬間又壟罩在光亮之下，只是當他再定神一看時……他現下已震驚到啞口無言。

婦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攝影現場滿地都是工作人員的斷肢殘骸，滿地、滿牆都抹上了一層腥味撲鼻的血紅。

節目的工作人員……包括導播，通通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黑暗之內，成了支離破碎的屍體。

主持人兩腿一軟，終於禁不住劇烈的驚嚇，昏了過去……

數個月過去了。

主持人在經過調養後，在往後主持的節目中絕口不再提這天所發生的事，因為提了也沒有人會信，這間電視台的高層下了封口令，而至於死於非命的工作人員……高層對外解釋成當天有歹徒闖入了現場，狂性大發亂殺人，電視台已在第一時間報了警，誓要揪出真凶。

當然高層與主持人本身都心知肚明……實際上是怎麼回事？

這天的凌晨零點。

在一條杳無人煙的街道上，一名婦人一身正式套裝，正一人緩步走在黑暗裡面，面無表情。

我是死神。

我看盡了人生一切的生與死。

這是我的工作……但在這行做久了，生活總會變得很無趣。

幾千年了。

人在將死之前會流露出各式各樣的人性，溫暖、貪婪、恐懼，我愛我的工作……但久了也會膩，我得時常為我的目標找點不一樣的樂趣。

我想到這裡，停下了我的腳步。

有了……下一次，我把死去的鬼魂都放出來陪人類玩玩好了。

我轉過身，看著一一站在我眼前的厲鬼，梅小姐、上官老頭、張太太、言市長、狄二世、白檢察官，他們一個個露出一種猙獰的興奮表情，似乎也很期待可以上來人間大肆解放一番。

我露出了我招牌的戲謔笑容。

前方不遠處的巷口，一名騎著單車的女學生經過了我的面前，看來是在附近便利商店打工剛下班的店員。

我想，我找到下一個目標了。

《完》